“三川十万对刘继隆三万,为何会丢失兴元府及绵州?!”
“朕想要问问诸位爱卿,为什么?!”
咸通七年十一月初十,当东川飞鸽传书的信纸送抵长安,李漼坐立难安,急召群臣入紫宸殿朝议。
面对文武百官的沉默,李漼难以掩饰他此刻的情绪,直接破防质问了起来。
“陛下,叛军势大不假,但朝廷也守住了骆谷关和散关,只要练好兵马,胜负犹未可知。”
徐商主动开口,安抚着破防的李漼,李漼见状渐渐恢复平静。
眼见他恢复平静,路岩这时才站出来开口道:“陛下,叛军虽入剑南,但西川还有高千里。”
“只要高千里能击败叛军,亦或者与其对峙,朝廷依旧有击败叛军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与南蛮和谈,再请动黠戛斯出兵驰援朝廷。”
路岩的话引起不少官员颔首附和,但李漼听后却脸色更为阴沉了。
高骈已经放出飞鸽,将大礼谈和的要求告诉了南衙,而条件是李漼无法接受的。
“酋龙蛮夷,也想妄图尚公主?”
“朕宁愿败于叛军之手,也决不可能以同昌和亲!”
李漼此话斩钉截铁,但却依旧压制不了部分希望公主和亲的大臣。
“陛下,倘若能以公主和亲南蛮,从而结束两国战事,再从南蛮获得援兵,讨击作乱叛军,这……”
“够了!!”
李漼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这名官员,怒目圆睁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再议此事者、斩!”
眼见皇帝是真的不准备和亲,这名臣子讪讪退下,而路岩见状则是继续作揖道:
“陛下,若是朝廷不与酋龙和亲,那恐怕要多给予三川支持。”
“高千里虽有大才,然麾下兵马仅六万,并分二万余防范南蛮,所能动用兵马,不过四万左右。”
“如今兴元府丢失,关中没了直接前往剑南道的手段。”
“臣以为,理应授高千里节制三川之权,再调山南东道兵马驻扎于忠州(重庆忠县),金州(安康),随时接应三川兵马。”
路岩的这话有些不太好,毕竟未战而先言败,始终是大忌。
不过朝廷这大半年来不断失利,如今提前安排好失利后的接应手段,倒也算不上什么。
李漼目光扫视群臣,眼见所有人沉默不语,他只能沉下怒气,询问道:“山南东道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回陛下,理应有一万六千兵马。”
“不过三日前王贼进犯唐随二州,节度使卢耽率军七千前往抵御,山南东道兵马仅存九千,分驻各处。”
徐商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答,李漼听后颔首:
“传令高骈,擢授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充任三川招讨陇右行营都统制置等使、三川供军使,令其严防死守,伺机收复绵州。”
“若无法收复绵州,也避免与叛军交锋,尽量守住三川!”
经历多场战败,李漼现在虽然仍旧追求收复失地,但却也变得求稳了。
三川若是丢失,那便代表朝廷丢失了重要的赋税之地,刘继隆获得数百万人口和数千万亩良田。
朝廷丢失三川,还有江淮可供维持,断臂之痛还能忍受。
但刘继隆获得三川,那便是如虎添翼,关中更加岌岌可危。
“臣领旨……”
徐商恭敬作揖应下,正欲退下,便见李漼拿起两份奏表向群臣展示。
“王鸿胪,你来诵读这两份奏表给诸卿听听。”
“是……”
鸿胪寺卿恭敬作揖,金台上的李漼也将奏表递给了田允,由田允走下金台将奏表递给鸿胪寺卿。
接过奏表后,鸿胪寺卿当即便开始诵读。
“丙午,叛将斛斯光率精骑千余出木盘关窥我阵;臣自率精骑三百,径冲其阵,引弓骑射,勇矢下如注。”
“斛斯光失色堕马,贼骑死者相枕藉,斛斯光骂其麾下,遂远遁木盘关,臣收兵营于四水川,所部杀贼骑六百余……”
一份奏表读完,群臣便都知晓了这份捷报是李承勋派人送来的捷报。
不等他们反应,鸿胪寺卿继续读起了另一份捷报。
“己巳,我师驻龙门关,继隆率军走成州而下,前锋已至关前。其军数万众,自南北亘十数里,列阵于关前,开合数四,臣疑不敢进,驻城关……”
“时至午时,賊众踊跃争奋,继隆又以方术引天雷击关,关崩而叛将张武、斛斯光举兵来攻交战,不利。”
“继隆以马步齐进,乃令叛将斛斯光率秋千骑冲我师中坚,死伤甚众,遂退往积草岭……”
“斛斯光引数千骑追至,我师交合百战,走入积草岭……”
鸿胪寺卿阅读越觉得不对劲,群臣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前几日斛斯光还在陇山与李承勋交战,怎么这才几日时间,突然就杀到成州大放异彩了?
一时间,但凡反应过来的大臣都知道了皇帝此举为何。
不等其它大臣反应过来,李漼却冷哼道:
“朕真不知道,陇右的叛军是否学了诸多方术,亦或者神仙下凡。”
“几日时间,数万大军疾走八百余里,又是引雷,又是神行……”
“原来朝廷的兵马,竟然是在与神仙交锋,难怪屡战屡败!”
李漼在阴阳李承勋报假消息,但群臣听后却不得不纷纷躬身:“陛下息怒……”
“陛下,臣以为,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谎报军情,理应贬官他处。”
“陛下,臣附议……”
群臣纷纷表态,李漼见状看向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徐商见状,连忙回礼作揖道:“臣以为,李承勋谎报军情,理应夺职。”
“但念其昔年讨贼有功,不如贬至容管经略?”
徐商试探着询问,而李漼也没想过将李承勋夺职,毕竟他手上还有近三万兵马,贬往岭南道的容管地区已经不错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徐相来做吧。”
“臣领旨……”
徐商恭敬退下,李漼则是继续道:“河淮讨贼,为何久久无功?”
“回陛下。”于琮走出来作揖道:“魏博兵马还在宋州,并未离去。”
“何全皞请表,称军中将士正等朝廷犒军,所朝廷犒军,则大军遂走。”
“刘使相亦请表朝廷犒军,以免节外生枝……”
于琮的话,令李漼青筋暴起。
在他看来,魏博兵马连个黄巢都打不过,反被杀伤二千余,实在无功。
若是以往,估计不用朝廷开口,魏博的兵马自己就灰溜溜回魏博镇去了。
如今这群魏博兵马敢于威胁朝廷,不就是觉得朝廷在西境接连大败,所以才敢于跋扈。
想到这里,李漼下意识就想要出兵讨平魏博这群乱兵。
只是理智告诉他,大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李漼深吸口气后质问道:“他们要朝廷如何犒军?”
眼见皇帝询问,于琮略微踌躇的开口道:
“绢每人十五匹,钱每人二十贯,酒每人十升,羊五人一口,白米每人五斗……菜每人十斤,盐、酱、醋每人五斤,椒每人半斤,姜、葱每人三斤。”
于琮将魏博镇所需犒军的物资说了出来,先后十八种,包含了犒赏、犒军、开拔等等钱粮酒肉的物资。
“以臣所算,应不下十八万六千余贯……”
于琮试探着报出预算,李漼听得脑袋疼痛。
他已经给过魏博两次犒赏,如今第三次犒赏,却仍旧索要那么多东西……
“告诉刘瞻和何全皞,朝廷没有他们要的这些东西。”
“准备绢二万匹,钱五万贯,如果他们不要,就让他们一直在宋州待着吧!”
李漼拂袖而起,不等旁人阻拦,便离开了金台。
群臣见状,只能躬身唱礼,将其送走后,又在徐商、于琮、路岩三人的维持下,简单讨论了几句。
最终群臣都觉得不该答应魏博兵马的要求,而是按照皇帝开出的条件来犒军。
事情定下后,群臣纷纷退出了紫宸殿,而快马也在不久后疾驰离开了长安城……
“杀!!”
“碰——”
十一月十二日,在长安快马疾驰的同时,唐州与随州却在王仙芝所率农民军的强攻下岌岌可危。
三日前,节度使卢耽兵败方城,只能撤往邓州而去。
王仙芝得知卢耽败退后撤往邓州,当即加大了对唐州和随州的攻势,并不断裹挟乡野百姓。
最终,唐州与随州各县被攻破,王仙芝也率军杀入了泌阳县中,将那所谓县令杀死后,掌管了县衙。
县内的世家豪强还在依托坊墙抵御乱兵,但平民居住的坊内却已经传出了喊杀声与女子的求饶声……
“狗鼠的豪强,传令三军,攻破此坊,快活三日!”
坊外,毕师铎等人指挥着乱兵强攻紧邻着县衙的街坊,而坊内的世家豪强,也几乎将族中所有男人派上了战场。
兵器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弩箭交织碰撞,冲车不断撞击厚实的坊墙。
渐渐地,坊墙被冲车破开了一道口子,无数乱兵涌入其中,对这些昔日瞧不上他们的豪强子弟展开了屠杀。
昔日那些华贵的世家女子争相逃跑,精通六艺的世家子弟们在面对披甲的乱兵时,也如昔日身为农民的乱兵们在面对他们时那般孱弱。
这种情况下,便是毕师铎、曹师雄等军将都不敢随意下令,只能带着亲兵加入其中,抢夺那些容貌好看,肌肤白皙娇嫩的女子送往县衙。
这样的场景在泌阳县内比比皆是,哪怕昔日代表朝廷威严的县衙正堂,也能看到王仙芝搂着女子坐在主位。
“节帅,您看看,这是南阳张氏的旁系嫡女!”
尚君长拽着几名女子走入衙门中,坐在主位的王仙芝见状抬头,与那几名女子对视。
那几名女子妆发混乱,却依旧能看出其容貌娇俏。
王仙芝看得食指大动,不由得笑道:“直娘贼的,听说这南阳张氏还出过皇后。”
“我若是寻了这几个女子,岂不是与皇帝都能攀亲戚了?哈哈哈哈……”
“都留下,等我先享受了这泌阳县令的女子,再享受她们!”
“是!”尚君长笑着留下几名兵卒,转身离开了县衙。
县衙内外,皆是乱兵鼓噪玩乐的声音,直到入夜,这些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王仙芝召来了尚君长他们,他们每个人都红光满面,显然都享受了一番。
王仙芝见状笑道:“我们现在拿下了唐州,拿下随州也只是时日多少罢了。”
“我仔细想了想,这官军如此不堪一击,我们何必在唐随二州蛰伏,不如杀入邓州,北上商州,杀去长安!”
兴许是多日来的大捷让王仙芝产生了错觉,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王式追杀的,竟然敢提出进攻长安的建议。
好在尚君长与尚让两人还算清醒,眼见王仙芝竟然这么说,他们二人立马就劝阻道:
“节帅,官军孱弱确实不假,但诸镇也有精锐,且都聚集关中,我们如果强攻关中,朝廷肯定会调转兵锋来打我们的。”
“是啊节帅,我们能在河淮纵横,都是因为朝廷把兵马调往了关中与刘继隆交战。”
“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拿下山南东道的荆襄,等朝廷和刘继隆斗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兵夺下关中才是。”
“没错……”
尚君长和尚让都是王仙芝倚重的智谋,眼见他们二人这么说,王仙芝也渐渐清醒了起来。
“嗯,你们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拿下邓州和襄州,然后南下谋夺江陵府。”
“对了,你们不是派人去找黄巢那厮了吗?结果如何?”
王仙芝想起了距离自己不过一个州的黄巢,而尚君长闻言摇头道:“还未有消息传来。”
“如今黄巢占据黄州、蕲州、舒州和庐州等四州,拥众数十万,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们联手。”
“哼!”闻言的王仙芝冷哼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只要夺了这荆襄之地,日后攻取关中后,某也能弄个皇帝当当。”
说到此处,他脸上绽放出笑容:“到时候,你们都是某的国公!”
“哈哈哈……”
众人笑声爽朗,根本不把所谓官军当成一回事。
相比较他们,此刻夺得淮南西部四州的黄巢正在潜心发展。
明明两军仅仅间隔百余里,但双方境内的治安却是天上地下。
黄巢将蕲州蕲春视作自己的都城,并在四州严苛军法,抄没世家豪强的土地发给了跟随他南下的三十余万流民。
他的手段,让跟随他南下的许多人看到了与朝廷争雄的希望,毕竟他们还没见过哪个作乱之人会舍得分出田地给流民。
不过随着安定的时间变长后,黄巢也不可不免的沉浸在了温柔乡中。
蕲春县衙内,伴随着一声低吼,内堂顿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黄巢边穿衣服,边走出了内堂,朝着中堂走去。
他虽模样普通,但穿上绸缎制成的圆领袍后,倒多了些不一样的风采。
“节帅!”
随着他走入内堂,堂内十余名将领纷纷起身朝廷作揖,队伍最末端的,是刚刚升任都将的朱温。
黄巢瞥了一眼他,随后便走上主位坐下,安抚众人坐下后,这才说道:
“前几日王仙芝派人来传信,准备与我们联手,一同拿下荆襄和江陵。”
他话音落下,便见黄邺作揖道:“节帅,王仙芝在攻打唐州和随州,我们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是啊节帅,您此前不是说要好好练兵,然后夺取江南西道和荆南吗?”
黄揆也主动开口说着,而作为黄巢侄子的黄存也说道:“节帅,就算要打,我们也应该打安州和沔(miǎn)州。”
“没错,拿下安州和沔州!”
“节帅,我们出兵拿下安州和沔州吧!”
一时间,中堂内的大部分将领都在想着夺取安州与沔州,而黄巢则是看向角落不曾开口的朱温道:
“朱三郎,你怎么不说话?”
“回节帅。”朱温起身作揖,沉吟道:
“某听闻朝廷调代北的沙陀精骑南下,这些沙陀精骑虽说在陇右作战不利,但我等没有骑兵,对付他们必然要吃亏。”
“某觉得,眼下不该冒头,理应让王仙芝做吠犬。”
“他这吠犬叫嚣的越厉害,朝廷便会越在意他,继而轻视我们。”
“待到代北的精骑和王仙芝战到一处,我们可瞧瞧朝廷是否还有力气讨平我们。”
“若是代北精骑表现不过尔尔,我们可进取江南西道或荆襄、江陵。”
“若是代北的沙陀精骑表现精湛,我们可以假意向朝廷送去降书请表,以缓兵之计来慢慢练兵。”
黄巢在四州执行的制度,基本是仿照刘继隆在陇右执行的制度。
他除了没有开办官学外,其它政治制度都效仿的陇右,军事上也在以练兵为主。
四州本有民五十余万,而后经他南下带来大批流民,如今四周有八十余万百姓。
黄巢新募了两万兵马,以两万老卒带着两万兵马操练,并积极打造甲胄。
只要一年时间,他就能拉出四万披甲兵和朝廷交锋,届时朝廷若是不愿意招抚他,那他也不介意打入长安去。
正因如此,朱温的这番缓兵之计,深得他的青睐。
“朱三郎说的不错,这件事交给黄邺你去操办,记得要让朝廷看到我们的诚意。”
“是!”
黄巢话音落下,黄邺便起身作揖,答应下来了这份差事。
不过在他答应的同时,黄巢又继续问道:“那三十万流民都老老实实的开垦土地了吗?”
虽然已经是冬季,但农民却根本不得闲。
三十余万流民虽然得了上百万亩土地,但那点土地根本不够他们活的,而且黄巢发给他们的粮食也并不多,他们还得自己开荒,才能解决自己未来的口粮问题。
“在开垦了,不过农具不足,速度很慢。”
黄邺老老实实说着,同时又补充道:“我们的粮食只有七十多万石,顶多够四州的八十余万军民吃三个月,这三个月后,就得闹粮荒了。”
“不急。”黄巢安抚着,随后继续道:“蕲口的船坞能打造战船了吗?”
“可以了,蕲州最不缺造船的船工。”黄揆主动开口回话。
闻言,黄巢对众人道:“暂时练兵三个月,等到来年元宵过后,我们挥师南下,去江南西道展露威风!”
“是!!”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起身作揖应下。
黄巢见状安抚几句,随后便遣散了众人。
几日后,王仙芝率军占领唐州、随州全境,继续发兵攻打邓州与襄州,誓要拿下荆襄要地。
与此同时,长安的快马也抵达了河南道的宋州宋城县。
圣旨是在正堂诵读的,刘瞻与何全皞、韩君雄,李国昌、李克用等人都在场。
圣旨读完后,何全皞与韩君雄松了口气。
虽说没有达到预期,但朝廷的犒赏也不算少了。
二人松了口气,但李克用和李国昌却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们这几日早就看出了魏博外强中干的底子,眼见魏博随便威胁几下,朝廷就给了这么多钱粮,二人顿时觉得自己作价太便宜了。
好在刘瞻也感受到了这对父子的不舒服,因此连忙对何全皞二人笑道:
“二位不如回营询问询问帐下兵马态度,若是可以,还是提早返回魏博较好。”
“告退。”何全皞与韩君雄闻言颔首,随后走出了衙门。
在他们走出后,李国昌父子本来也想离开,刘瞻却拦住他们道:
“二位麾下兵马强壮,虽尚未建功,但老夫愿意出万贯犒赏三军,只为三军南下作战时奋勇杀贼。”
一万贯虽然不多,但对于日子不好过的李国昌和李克用而言,确实是笔巨款。
“多谢刘使相,请使相放心,只要我父子还在您麾下,必然尽心讨贼!”
李国昌连忙表态,李克用表情也微微动容。
刘瞻见状十分满意,起身扶起作揖的二人道:“稍后我会派人将犒赏送往贵军牙帐,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魏博得了犒赏,想必过些日子便会拔营离去,届时我军便能南下了。”
“是!”李国昌和李克用作揖应下,随后离开了正堂。
在他们走后,刘瞻也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李国昌他们回营后,果然看见了把牙帐围成一团的本部将领。
眼见这对父子到来,所有军将纷纷让开一条道,但见牙帐前不仅摆着上百口箱子,甚至还有两头老牛和几十只羊和一袋香料。
“这些都是刘使相派人送来的?”
李国昌与李克用心里闪过感动,而四周军将也连忙点头:“说是给我们的犒赏。”
“好!”李国昌闻言,当即挥手道:“杀羊宰牛,先好好吃一顿,等会分钱!”
“是!!”众人纷纷应下,随后便安排人杀羊宰牛,使得肉香不断飘荡。
相较于他们的热闹,何全皞与韩君雄此刻却坐在牙帐内,凝重看着帐内的牙将们。
“此前提的条件,朝廷没有答应,但也给了二万匹绢,五万贯钱。”
“朝廷对我们已经不薄,先后三次的犒赏,足有二十余万贯,我军既然已经决定回乡,那便不要逗留了。”
“今夜大伙好好休息,明日拔营北上回家。”
何全皞觉得自己此番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他左首位的韩君雄也是如此觉得。
不过面对他的这番话,牙将们却依旧面露不满。
“前面的是前面的,这次是这次的,哪里能论一处来。”
“没错,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看着多,分到手上才有多少?”
“六千弟兄分一分,每个人连四匹绢都凑不上,十贯钱都拿不到。”
“这些日子玩女人都花了不少钱,这点钱打发谁呢?”
军将们纷纷暴露不满,何全皞听后,额头青筋暴起:“某早就下令,让尔等节省钱粮,不得在军中开设营妓与赌场,如今犯了错,却又来怪某,是何道理?”
何全皞本以为能镇住这群人,可这群人经过何全皞兵败黄巢手下后,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哼,当初节帅说南下必然大捷,结果折了快两千弟兄。”
“没错,这点钱别说我们够不够花,便是连弟兄的丧葬都不够。”
“节帅,您还是继续向朝廷请表吧……”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何全皞听得头大,不由拔高声音:“够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何全噶也怒目看着众人道:“只有这点,要不要看你们自己!”
“都滚下去吧!”
何全皞说罢,当即便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眼见何全皞如此,反应过来的军将们也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退出了牙帐。
韩君雄留了下来,面对何全皞道:“不如等回了魏州后,从衙门中拨些钱来犒赏弟兄们?”
“哼,只有这点,他们爱要不要!”
何全皞还在脾气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建议。
韩君雄见状摇摇头,随后便离开了牙帐。
在他离开的同时,却见远处离开牙帐的牙将们聚在一处,似乎在讨论什么。
他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不该多管闲事,自己返回帐篷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魏博镇的营盘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似乎已经接受了朝廷只发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的犒赏。
第三日,随着一千多辆车马从东都方向靠近宋州,刘瞻亲自出城迎接,随后带着这队车马来到了魏博镇的营盘前。
当车马停下,营内的魏博镇官兵全都跑了出来,目光贪婪的望着那些车马。
何全皞也带着韩君雄和诸多军将走了出来,而刘瞻也作揖道:“这便是朝廷送来的犒赏……”
“娘贼的,终于送来了!”
“快,分了钱早些回魏州去。”
他话音落下,无数魏博官兵便上手开始抢夺起了这些车马的马缰,但刘瞻却尴尬道:
“绢帛与钱财确实是犒赏,不过这些车马却不是……”
何全皞闻言,当即看向那群官兵,呵斥道:“搬下箱子,不可动车马,违者军法从事!”
他的话引得魏博的兵卒们脸色不满,但看在犒赏的份上,兵卒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搬运起了箱子。
刘瞻见状,当即说道:“老夫已经命人去采买二百只羊和四头牛了。”
“今日设宴,便算是何节帅的开拔宴了,还请不要觉得寒酸。”
“劳使相破费了。”何全噶对刘瞻作揖回礼,心中十分感激。
他与刘瞻也相处了好几个月了,知道刘瞻此人为官清廉,每日不过食些糙米野菜,偶尔才能吃些肉食。
为了不与百姓争利,他也没有圈出自己的职田,而是只留下八亩田地来供他与家人吃食,余下都靠俸禄。
多出来的职田,他都分给了百姓耕种,不收租子,对外镇兵马的事情也极为上心。
何全皞虽然对百姓轻慢,但对于刘瞻这种人,他还是由衷感到敬佩的。
想到此处,何全皞便邀请道:“既然是开拔宴,那还请使相今夜为我军主持。”
“好好好……”刘瞻笑呵呵抚须,而后便与何全皞前往了牙帐。
不多时,绢钱都运到了牙帐前,何全皞也召来了军中的牙将们。
“此二万匹绢,五万贯钱中,留三成给阵没的弟兄们,两成归队长以上将校,余下五成发给军中弟兄们。”
“是……”
牙将们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下来,但人群中的韩君雄却觉得心神不安。
半个时辰后,宋城县内的宣武镇官兵送来了四头老牛和二百只羊。
虽说不多,却也不算少了,至少每个人都能尝到四五两的肉味。
不过对于魏博的牙兵们来说,这点肉食显然满足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牙将们也开始分发犒赏。
牙兵每人领到了四匹绢、七贯钱,而普通的魏博州兵只领到了一匹绢、三贯钱。
饶是如此,州兵们却仍旧兴高采烈的杀羊宰牛,可那一千的牙兵却脸色阴沉难看。
“直娘贼的,南下干活死了那么多弟兄,就拿这点东西?”
“何全皞这个杂种,老子恨不得剐了他!”
几个牙兵忍不住开口,但这时却冒出一道声音:“干脆宰了他,不然就他这么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
“莫不是忘了,这几个月挨的鞭子了?”
这道声音出现,所有牙兵顿时想起了他们这一路南下,不停触犯何全皞定下军纪而遭受的鞭挞。
一时间,众人胸中顿时燃起怒火,但又听见有牙兵道:
“这、这何全皞虽说严了些,但总归给钱,就这么宰了不太好吧?”
“是啊,要宰也得回魏博再宰啊……”
“南边就是沙陀那群杂种的营盘,要是他们强干预,我等该如何?”
“一群狗鼠,害怕他们作甚?他们也不过陇右败退下来的野狗罢了!”
几道挑拨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想法愈发清晰。
“直娘贼的,同意干的,今夜与我一起坐在牙帐附近,听到鸣镝声就动手。”
“动手之后怎么办?”
一个军头站起身来,恶狠狠说着,旁边的另一名军头却询问起了后路。
闻言,其它军头面面相觑,唯有执意要杀何全皞的那军头狠厉道:“韩君雄这个人不错,到时候推举他为节度使。”
“好!”听到要推举平日里多照顾他们的韩君雄,众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色也渐渐变黑,而魏博的营盘内也点燃了无数篝火。
数千将士在篝火堆下分别坐在各区域,而牙帐面前则是坐着何全皞、刘瞻与十余名牙将、列校和队长。
在他们的两侧,还有不自觉凑到一起的二百余名牙兵。
很快,肉食被端上了案几,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粟米饭和最少三两的牛羊肉,以及热腾腾的肉汤和胡饼。
“今日拔营宴便不予饮酒了,明日辰时拔营北上,安心回家。”
何全皞举起装有肉汤的木碗,笑着示意众人。
眼见他如此,四周人当即便举起木碗,对着肉汤喝了口后放下。
与此同时,刘瞻也拍了拍手,十余名乐师在牙帐内奏起了乐曲。
虽无伶人唱曲,但听着曲子也极为惬意。
天色愈发昏暗,众人也吃得满嘴流油。
眼见宴席就要结束,角落处的一名军头,当即张弓搭箭,往何全皞方向瞄准。
“嗖嗖——”
忽的,刺耳的鸣镝声突然响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何全皞肩膀中了一箭。
“直娘贼!”
“敌袭!!”
前者是军头眼见没射中而大骂,后者则是韩君雄等人的叫嚷声。
眼见没能射死何全皞,四周牙兵顿时掀翻了案几,从案几下拔出鄣刀,取出弓箭。
“何全皞贪墨了我等的钱粮,宰了他,夺回钱粮!”
“谁杀何全皞,赏钱二百贯!”
“宰了何全皞!!”
不过呼吸间,何全皞中箭,韩君雄等人呼唤,牙兵们掀桌拔刀。
刘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
韩君雄连忙按住刘瞻趴下,而何全皞则是狼狈滚了一圈,试图冲入牙帐内,取兵器对抗。
牙兵们一拥而上,将在座的牙将尽数包围,牙将们也坐着大汗淋漓,不敢动弹。
数十名牙兵杀向何全皞的牙帐,冲入其中后,却发现帐篷被划开一道口子。
“追!他中箭跑了不了多远,把营门关上!!”
领队的军头叫嚷着,霎时间数百名牙兵立马活动起来。
何全皞狼狈逃亡,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州兵聚集的地方。
“这群人作乱,谁杀了他们,就顶替他们的缺!!”
何全皞厉声呼喊着,声音几乎告破,鲜血浸透肩头。
州兵们纷纷拔出鄣刀,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见状,领头的军头当即说道:“直娘贼的,我等牙兵均沾亲带故,你们即便与我们为敌,日后也回不了魏州。”
“且想想这狗辈一路严苛我等,不让劫掠,不让玩弄女子,眼下连朝廷的犒赏都要贪墨,尔等若是杀了他,某便推举你们当牙兵!”
军头的话,瞬间让州兵们动摇了起来。
何全皞见状连忙打断:“某是朝廷册封的节度使,汝等若杀我,视作叛乱!”
“叛乱?天下叛乱的那么多,朝廷拿什么来与我们斗,狗辈!”
军头提刀靠近何全皞,挡在他面前的州兵都下意识后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你敢杀我?!!”
何全皞瞪大眼睛,军头不语,只是举起手中鄣刀,一刀劈在他咽喉处,在鲜血迸溅时,又狠狠刺入其胸口。
何全皞捂着脖子,眼神惊恐看着军头不断挥刀,渐渐没了声息。
“哔哔——”
“敌袭!!”
“有人围营!!”
忽的,营盘的岗哨传来了刺耳哨声,所有人脸色大变。
“直娘贼的,是谁围了营?!”
军头叫骂,连忙带人撤回牙帐前。
与此同时,几名军头正在规劝护着刘瞻的韩君雄。
“韩使君,弟兄们尊敬您才推举您,您只要先把这狗辈交出来,您就是魏博的留后!”
“混账话,刘使相对我等甚善,尔等为何要谋害刘使相!”
韩君雄正在反驳军头的话,便见另一名军头浑身染血,提着颗首级走了过来,心里发凉。
首级被丢到了韩君雄和刘瞻面前,那军头作揖道:
“韩使君,何全皞这狗辈死有余辜,您平日里对弟兄们不错,我等皆愿意推举您为留后。”
“哔哔——”
忽的,哨声愈发响亮,这代表营盘外的兵马很多,情况十分凶险。
众人纷纷皱眉,几名军头更是挥刀指向刘瞻。
“定是这狗辈提前埋伏,让宣武军包围了我们。”
“他知道我们谁先动手,必须宰了他!”
“没错,宰了他!”
“杀!杀!杀……”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着杀,刘瞻脸色惨白,韩君雄也面无血色。
这时候,却见一名列校跑到了此处,急忙道:
“代北的那群胡杂包围了营盘,让我们把这人交出去。”
他指着刘瞻,刘瞻与韩君雄闻言,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行,他看到了某杀何全皞,不能让他活着。”
斩杀何全皞的那名军头说着,刘瞻闻言却道:“此乃魏博镇内的事情,老夫决不干涉参与。”
韩君雄听后,厉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刘使相说不会参与,你们还继续围着干嘛?”
“若是营外的沙陀骑兵和城内的宣武军得知你们哗变,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走出宋州吗?!”
“听我的,把刀收起来,我保证刘使相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宋州不止他们和沙陀,还有两万多宣武军呢。
虽说这两万多宣武军只操练了半年,但配合上李国昌父子,他们这六千人还真不一定能安全回到魏州。
一时间,不少人都动摇了,而刘瞻见状,当即开口道:“我愿意以通济渠发誓,决不追究诸位,还请诸位放老夫离开营盘。”
韩君雄闻言,当即催促道:“还犹豫什么?都把刀收起来!!”
原本就动摇的众人,见状纷纷收起刀来,而韩君雄也开始护着刘瞻出营。
无数牙兵紧跟着他们,直到营门打开,他们这才看到了营外聚集的数千沙陀精骑。
“直娘贼的,快把刘使相交出来,不然别怪某率军攻营!!”
众人听到了李国昌的叫嚷声,纷纷停下了脚步,而韩君雄则是亲自护送刘瞻来到了沙陀军前。
李国昌举着火把翻身下马,眼见刘瞻无碍,这才作揖道:“使相,某来晚了!”
“不不不、若非军使,老夫今日恐怕要身首异处了……”
刘瞻咽了咽口水,随后转身对韩君雄作揖道:“今日之事,老夫会奏表朝廷,但不会提及具体姓名。”
“韩使君若是不愿意在微博待着,不如转来宣武镇如何?”
“某恐怕来不了了……”韩君雄苦笑,心里仍旧止不住后怕。
魏博的牙兵要推举他为留后,这说明自己被选中了。
自己若是敢跑,留在魏州的妻儿又该如何?
“使相,某先护送你回城。”
李国昌见状,当即扶着刘瞻上马,自己另骑其他马匹,亲自护送刘瞻返回宋城县。
与此同时,韩君雄也走入了营盘,重新回到了牙帐前。
眼见他回来,原本的军头和牙将们似乎都商量好了,纷纷作揖:“韩使君,魏博还得靠您操持。”
“没错,还望使君莫要拒绝!”
何全皞的首级还在地上,几名牙兵将其视作蹴鞠,几脚便踢入了篝火中。
大火焚烧其头,看得韩君雄心生寒意,哪里敢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个笑容。
“某,定会好好操持魏博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