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兵发成都(感谢“暖阳1314”大佬的白银盟)

    “簌簌……”

    咸通七年十一月中旬,在魏博牙兵鼓噪,杀死节度使何全皞之后。

    宣武军节度使兼同平章事的刘瞻便与牙兵一同上表立博州刺史韩君雄为节度使,同时刘瞻还发府库二万贯,分别犒军魏博与沙陀,并令沙陀行营军使李国昌送离魏博兵马离境。

    得到刘瞻的奏表与犒赏后,魏博的牙兵们也欣然接受安排,在韩君雄率领下北上魏博。

    随着他们离境,刘瞻重整兵马,二十日率沙陀精骑四千,宣武军步卒一万五千南下。

    二十四日,朝廷得知了魏博牙兵哗变并杀死节度使何全皞的消息,朝中虽有震动,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李漼为韩君雄赐名“允忠”,以其为左散骑常侍、御史中丞,充魏博节度观察留后。

    与此同时,王仙芝所率十余万贼寇占据唐、随二州,挥师攻打邓州、襄州、郢(yǐng)州,奢望夺下荆襄北部地区来站稳脚跟。

    李漼催促刘瞻进兵,尽快讨平王仙芝、黄巢所部。

    二十五日,黄巢以黄存为使者,前往安州求表为天平军节度使。

    消息传至长安,宰相兼兵部尚书徐商想要答应黄巢,但路岩、于琮认为不可。

    李漼以为,黄巢以庶人身份造反,不同于庞勋、王仙芝以军将身份造反,因此驳回了黄巢的求表。

    黄巢不以为意,继续求表天平军节度使,但此事传到王仙芝耳中,却让王仙芝当成了笑话。

    “哈哈,这朝廷看不上黄巢,黄巢还自己贴上去,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邓州南阳县淯水东岸,随着王仙芝不留情面的嘲讽,东岸军营内的将领们纷纷嘲笑起了黄巢不断求表的行为。

    嘲笑过后,尚君长主动作揖道:“节帅,南阳与我们就一河之隔,只要明日搜集够船只,渡过淯水(白河)将南阳包围,我们就能占据荆襄门户南阳,割据此地来与朝廷抗礼!”

    “听闻北边的刘瞻拥兵一万八千,号五万大军南下来讨击我们。”

    “我们不如明日拿下南阳后,杀刘瞻个回马枪,将其挫败,再要求朝廷册封您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如何?”

    “好好好!”王仙芝听得飘飘然,忍不住叫好。

    众人闻言,也纷纷向王仙芝讨起了封,王仙芝听后爽朗大笑:“都有都有。”

    “等我们明日渡河拿下南阳,挫败刘瞻兵马,届时某定然不忘汝等。”

    眼见众人如此,毕师铎忍不住作揖道:“节帅,话虽如此,但刘瞻所率的兵马毕竟操训大半年,而且听闻他们军中还有沙陀的精骑。”

    “沙陀人骁勇善战,又是精骑,我们如果不小心,恐怕会吃大亏。”

    “大亏?”王仙芝笑着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小心了。”

    “我听说这沙陀的精骑在陇右被刘继隆打得几乎全军覆没,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再说,我五万大军在此,南边还有十余万兵马,即便沙陀的骑兵能以一当十,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

    “节帅说的是,若是这群胡杂敢来,某定要割了他们脑袋!”

    “让他们来,俺见识见识!”

    众人哄笑,王仙芝也笑着举杯道:“来,今夜痛快些饮,明日杀官军才有力气!”

    “喝!!”众人纷纷举杯,大口大口的饮酒下肚。

    他们在帐内吃肉喝酒,帐外的甲兵见状,也分到了骨头和一些猪牛羊的下水。

    尽管没有调料,吃起来十分难吃,但兵卒们依旧吃得兴起。

    相比较这万余甲兵,其余数万流民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一碗粗粥,两块胡饼,这便是他们明日上阵杀敌前的断头饭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也恨不得将碗舔舐干净。

    两个时辰过去,营盘内便渐渐安静下来,鼾声如雷。

    塘兵换防好几次,王仙芝仅将塘兵向北放出十五里,东南两面仅有十里。

    不少塘兵素质参差不齐,一夜下来,竟然偷懒的后退了好几里。

    眼见天色微微发亮,这些塘兵更是坐在一团,打起了盹。

    “嗡隆……”

    “娘贼的,好像有什么声音?”

    “哪有声音?快些睡吧。”

    “不睡了,还有半个时辰就换班了,到时候回营睡觉。”

    几名塘兵背靠背坐下交流着,只是在他们交流的同时,远方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近。

    “直娘贼的,不对劲!”

    “真有马蹄声!”

    最先听到声音的伙长连忙起身,在他张望时,前方渐渐有了扬尘。

    “敌袭!”

    “哔哔——”

    伙长连忙吹哨,叫嚷着就要逃跑。

    那些还在打盹的兵卒见状,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跟着逃跑。

    只是他们没跑出十余步,便被远处射来的箭矢笼罩一处,所有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身着皮甲的他们连求救都喊不出,便纷纷倒在了这处官道上。

    “驾、驾……”

    数千骑兵从他们的尸体旁疾驰而过,风中猎猎作响的“沙陀”旌旗显露其身份。

    “狗鼠的家伙,塘兵如此松懈,估计是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最好,宰了他们,把钱粮都掳走!”

    “哈哈哈……”

    队伍中,沙陀骑兵的笑声不断。

    他们穿着官军的扎甲,持着朝廷发下来的武器。

    过往年月,哪有这般精锐的装备给他们。

    如今得了装备,倒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阵中的李国昌和李克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父子二人率军疾驰,每当看到前方有塘兵,便射出鸣镝,引得无数沙陀骑兵纷纷射出箭矢。

    这些被安排苦差事的塘兵往往吹不出几道哨声,便被射杀当场。

    饶是如此,随着沙陀骑兵不断推进,营盘内的义军却还是听到了哨声。

    “敌袭!!”

    “铛铛铛……”

    忽的,营盘内突然响起叫嚷声,无数深陷睡梦中的义兵仓皇爬起来,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捡起自己的兵器,无非就是些锈迹斑斑的长枪短刀,亦或者农具罢了。

    包围在王仙芝他们牙帐四周的披甲兵听到哨声,当即也慌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戴甲胄。

    “节帅!节帅!”

    王仙芝只觉得有人不断拉拽自己,酒意朦胧的他刚要睁开眼睛谩骂,却见毕师铎、尚让二人拉拽着他们道:“节帅,敌袭,快穿甲!!”

    王仙芝几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他们两人拽了起来,随后便见他们手忙脚乱为自己穿甲。

    “着火了!!”

    “营门被堵住了!”

    随着四周嘈杂声越来越大,王仙芝的酒意也猛然退去。

    “直娘贼,谁杀来了?!”

    “塘兵干什么吃的?!”

    王仙芝质问眼前二人,尚让连忙道:“不知道,官军突然就杀到营外了。”

    穿好甲胄,二人立马带着数十名甲兵拥簇着王仙芝走出牙帐。

    当他们走出牙帐,但见远处升起火烟,数百名披甲兵在他们牙帐外等待,都是跟随王仙芝从大别山杀出的盗寇。

    “节帅,营门被堵住了,是沙陀的骑兵,最少有五六千人!”

    尚君长急匆匆赶来,将最新的军情告诉了王仙芝。

    “娘婢的胡杂,跟我杀出去!”

    王仙芝的头还有些晕,所以在得知对方只有五六千人后,他下意识便要杀出重围。

    好在毕师铎拉住了他:“节帅,他们有数千骑兵,我们收集了不少船,直接沿着淯水撤退吧!”

    “没错啊节帅,等我们和曹师雄会师,再与他们争斗也不迟!”

    “节帅,撤吧!”

    “节帅,火势要烧过来了!”

    王仙芝看去,但见营盘外有无数火箭射入营内,大火点燃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

    眼见局势如此,王仙芝立马道:“乘船撤!”

    “走!”眼见他下令,众人立马簇拥着他向淯水杀去。

    沿途无数兵卒都在朝淯水冲去,待王仙芝他们抵达时,只看见乌泱泱上万人聚集此处,而水面上的舟船已经被抢走上百艘,沿水而下了。

    临时修筑的渡口上,仅有不足百艘舟船,且还在被乱兵抢夺。

    “叵耐的狗杂,都给我让开,把船让出来!”

    毕师铎率兵在前面砍杀乱兵,尚君长和尚让带着近千甲兵护送着王仙芝。

    这时,后方传来了马蹄声,但见无数骑兵在营盘内冲杀,手里还拿着火把,不断抛弃。

    火把点燃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那些沙陀的骑兵则是在砍杀着那些不穿甲胄的兵卒。

    “节帅,快上船!”

    尚让和尚君长、毕师铎三人率兵砍杀了不少试图争抢船只的乱兵,护着王仙芝坐上了一艘抢来的游船。

    眼见他安全,三人又继续带兵砍杀四周乱兵,先后抢夺了三十余艘舟船,撑船离开了渡口。

    渡口上的乱象还在持续,乱兵们为了抢夺位置而厮杀,而岸上也出现了宣武军的旌旗。

    “呜呜呜——”

    宣武军从燃烧的营帐内杀出,结直阵用长枪将无数乱兵流民逼着后退。

    无数人坠入淯水之中,不会游泳的人被溺死,会游泳的也由于体力不支而被风浪埋没。

    “阿爸,他们逃了!”

    李克用策马而来,手中还拿着王仙芝牙帐里带来的令旗。

    “令旗都没带走,果然是乌合之众。”

    李国昌在马背上面露轻嗤,而李克用却道:“我们马力充足,杀败他们后,还能南下再战一场。”

    “可这群步卒跟不上。”李国昌皱眉看向那些正在扑杀乱兵与流民的宣武军兵卒。

    要知道他们昨夜便行军到了王仙芝他们营盘东边三十里处,今早天未亮就动兵,结果他们骑兵先抵达了半个时辰,又是堵营门,又是放火箭,这才等来了这一万多宣武军步卒,后续还掉队了数千人。

    刘瞻还在后方收拢掉队的残兵,战场只能交给他们指挥。

    好在王仙芝所部纯属乌合之众,父子二人没用什么手段便打了个突袭。

    “舍下他们,我们直奔叛军主力!”

    李克用根本不在意这群宣武军的步卒,李国昌听后还是摇头道:

    “刘使相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不义,先等刘使相过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好!”李克用点头应下。

    在沙陀人眼里,忠心还可讨论,但道义却不能讨论,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多时,宣武军将那数万乱兵尽数捕杀,而刘瞻也带着掉队的四千多残兵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被烧成废墟的营盘,以及淯水便被扑杀的乱兵时,他脸上骤然浮现笑容。

    “好好好!此役当为李军使首功,老夫必然会向朝廷为李军使请功!”

    他被王仙芝和黄巢祸害了近一年,如今终于击败了这群乱兵,心里自然高兴。

    李国昌和李克用听后,当即也受用作揖:“使相放心,这些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们对手。”

    “只要钱粮充足,我们现在立马就可以南下,将南边几支贼寇尽数收拾了!”

    “好!”刘瞻闻言道:“此役缴获,半数归尔等,半数归宣武军,待到朝廷犒赏下来,七成归尔等,三成归宣武军如何?”

    刘瞻的话让父子二人眼冒金光,连忙作揖:“全凭使相调遣!”

    有了父子二人的承诺,刘瞻当即便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写下奏表后,当即送往了长安。

    快马疾驰长安时,比起中原的混乱,西境则是显得尤为平静。

    时入冬季,北方飘雪,陇道断绝,李承勋被调离,郑畋接管了泾原及陇州、关中等处兵马。

    操训不到半年的两万神策军被调至骆谷关,鄜坊及左右神武军等五千官兵被调往凤州黄花县,郑畋又以凤翔兵五千驻守散关。

    关中南边有三万官兵驻守,而陇山一线又有泾原、邠宁及关东、河东诸镇官兵及神策军杨公庆等诸部六万兵马驻守。

    大唐的底蕴确实丰富,不到三个月时间,便又拉起了九万军队来拱卫关中。

    待到积雪融化,却也是来年二月了,这些兵马还有足够的时间操训。

    相较于北方,西境南部的三川战场局势就显得有些复杂了。

    刘继隆率军二万夺取江油关和绵州六县后,当即便驻扎绵州不动,而高骈则是集结马步兵与步卒在雒水南部,双方派精骑在汉州境内不断交锋。

    李福退守梓州后,重新募兵五千操训,而高骈则是朝廷准许他节制三川后,派遣王重任前往山南西道,分别在巴州、渝州募兵。

    二十二日,没卢丹增率五千番骑,七千番兵抵达绵州,刘继隆兵力从战后一万八千余人,增至三万。

    在兵力上,刘继隆以三万对整个三川约七万兵马,而对于高骈来说,他需要用两万人来应对南边南蛮的十万大军,用四万老卒和三万新卒来应对刘继隆的三万人。

    三川的局势在这种对峙的局面下,安稳了大半个月。

    高骈在等刘继隆主动出击,刘继隆则是在等待番汉军队磨合,并安抚麾下新纳入的地盘。

    在时间推移下,秦州、朔方两处的登籍造册和土地丈量已经结束。

    二州中的豪强军将都被刘继隆处理了个干净,两镇四州二十二万人口均分上百万亩耕地,并继续开垦耕地。

    只是兴凤洋绵四州和兴元府,刘继隆却并未用强硬手段收拾当地的世家和豪强。

    他本打算战事结束后再收拾这群人,却不想这群人却蹬鼻子上脸,主动来寻他了。

    “噼啪……”

    巴西县衙内,茶炉的火焰噼啪声不断传出,刘继隆坐在主位,面前则是坐着三名绵州世家的家主。

    巴蜀之地,自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以来,多有太平,鲜有兵祸。

    虽说两晋南北朝时期,不少世家倒在了隋唐以前,但活下来的世家并不少。

    这其中,以李、尹、王三家为最大,下面又有景、冯、文三家为小。

    站在刘继隆眼前的三人,分别是李氏家主李肇,尹氏家主尹杰,文氏家主文潼三人。

    另外三家,要么跟随李福逃亡梓州了,要么就是在李福控制下的涪城、盐泉二县。

    对于这些世家,刘继隆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没有杀这群人,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三川全境,贸然动手,只会让三川大大小小的世家豪强清楚自己对他们的态度,继而支持高骈对付自己。

    “节帅自收复绵州以来,我三人本该立即拜见节帅,只是族中事情繁忙,故此耽误。”

    “此为我三族向节帅投献,以助节帅治理绵州,请节帅过目……”

    李肇三人各自呈出一份类似拜帖的东西,而堂内候着的两名别将见状,其中一份接过并转交给刘继隆。

    刘继隆打开看了看,只能说世家底蕴丰厚,所谓投献贴内的东西,不仅有粮食和金银铜钱,还有许多古籍古画,以及五千多亩田地。

    粗略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少于十万贯,而这还只是大半个州的世家手笔。

    整个大唐如绵州这样的州,少说也有三十个。

    这点东西虽然也算得上割肉,却算不上伤筋动骨。

    刘继隆这段时间看过绵州留下的那些文册,单以土地来说,绵州近百万亩土地,有六成都在六大世家,十余家豪强庶族手中。

    百姓仅有四成土地不说,还要接受这些世家庶族出身的官员、胥吏盘剥。

    在如今这个时代,地方治理多是世家庶族出身的子弟,他们自然不可能盘剥压榨自己家族的产业,所以盘剥百姓就成为了他们敛财的手段。

    如果只是苛捐杂税,百姓还不至于活不下去,但这些官员胥吏,通常把家族的田地按照下田收税,将百姓的田地视作上田收税。

    这么做,等于转嫁家族该缴纳的赋税给百姓,让百姓交“富人税”,世家庶族交“穷人税”。

    他们来找自己,恐怕就是为了官员胥吏的名额而来。

    刘继隆合上礼单,面色平静道:“东西不错,某收下了,诸位还有何事?”

    眼见刘继隆收下东西,几人如释重负,纷纷陪笑道:“听闻节帅要调官吏南下,我等以为不必如此。”

    “只要节帅开口,我等家族数百子弟,立马以节帅马首是瞻!”

    三人的话,如果是被毫无底蕴的统治者,亦或者有眼光的枭雄听到,这群人自然高兴。

    不论是两汉还是李唐,亦或者是后来的两宋和元明清三代,统治者都需要依靠地方势力来收税和治理地方。

    李肇三人口中的数百子弟,代表的就是数百能够文章的官吏,足够治理两三个州,十几个县。

    得到他们的投靠,便代表统治者多出了数百官吏,而他们也将扩大家族势力,从一个绵州影响到两三个州,十几个县。

    这是双方共赢的局面,所以统治者往往都会接受他们的投靠。

    朱元璋和李自成的最大不同,就是前者知道该在什么阶段利用什么人;后者不知道,亦或者没有足够时间来利用这群人。

    按理来说,刘继隆也应该利用起这群人,因为他现在的文治实力,似乎还不足以治理整个天下。

    不过他有自己的心思,而且现在的他,还有足够数量的陇右学子还未释放出来,不必委曲求全。

    “尔等态度,某已然知晓,若有力所不逮的事情,某会交给尔等操办的。”

    刘继隆平静说着,三人闻言浮现笑意,连忙作揖道:“是……”

    眼见三人陪笑,刘继隆当即吩咐别将准备饭食,随后与三人共饮酒宴一场,直到夜半送走三人后,刘继隆才回到了中堂。

    他并未直接休息,而是走到书房坐下,面前摆上了一本本空白的书册。

    与此同时,擢升为校尉的李阳春带着两名兵卒走了进来,为刘继隆摆上了安神茶和一些糕点。

    刘继隆朝他看去,但见李阳春的右臂依旧缠着绷带,不免询问道:“伤势如何?”

    “劳节帅挂念,再有半个月就能拆开了。”

    李阳春恭敬回答,而那两名兵卒则是放下东西后走出了中堂。

    他们离开后,刘继隆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都听说了?”

    “听说了些。”李阳春点点头,姿态一如昔日在临州课堂上那般,好似被教育的学生。

    刘继隆颔首道:“天下太大,以陇右的底蕴,囊括三川后,治理起来便有不少麻烦了。”

    “这些世家豪强和都护府的关系得把握好,若是太早表现我们的态度,恐怕会引起天下世家豪强的抵抗。”

    “只要隐忍一阶段,等到天下安定,到时候就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了。”

    “是!”李阳春没有反问什么问题,而是点头应了下来。

    他有自己的主见,但更多时候,他都相信刘继隆的想法和主见。

    “这些世家暂时不能除去,但他们占据大量土地也是事实,若是不除去他们,百姓就无法得到土地,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

    刘继隆考校着李阳春,李阳春听后说道:“只要官吏都是我们的人,按照真实的情况收税,那就可以用收来的赋税来鼓励百姓开垦荒地。”

    “绵州的情况,节帅您也看到了,许多土地都能开垦成为上等的水田,只是因为官府苛捐杂税,官员胥吏盘剥压榨,百姓没有钱粮开垦罢了。”

    “只要您表态并下发农具,再蠲免新垦土地三年赋税,百姓定能开垦无数土地。”

    “不过百姓没有粮食开垦,而绵州又有许多土地在世家手中,所以不能推行陇右的公田制度。”

    “不如借粮给百姓,不收取任何利息,同时严禁世家浑水摸鱼,如此既能维系府库钱粮周转,又能鼓励百姓开垦荒田。”

    “待到三川拿下,再施展些手段,抓些世家豪强树立典型,但又不把他们全部得罪死。”

    “如此隐忍几年,待天下大定,再动手也不迟……”

    李阳春这话说的符合刘继隆心意,但时局在此,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抓些典型,而是可以利用李肇等投降他的世家,打击那些支持朝廷的世家,并收归他们的土地来均分百姓。

    这些世家豪强,刘继隆也不准备尽数杀死,而是另有用处。

    他提笔在书册上书写,嘴里说道:“自夏商至如今,历朝历代都善于迁徙贵族、世家、豪强至边疆之地,为朝廷开疆拓土。”

    “周天子分封,秦汉强迁豪强至岭南、河西、汉四郡亦是此理。”

    “以豪强迁徙,虽然能迅速为朝廷在边疆站稳脚跟,但这些豪强也通常会隐匿人口。”

    “朝廷后续迁徙而去的人口,大多都被这群人渐渐隐匿起来。”

    “因此要迁徙这些豪强,不仅要讲方法,还需要手段。”

    迁徙世家豪强,可以帮助朝廷稳定地方,但也容易在后续人口迁徙中,促成大家统治一地,甚至百姓只知家主而不知皇帝的局面。

    为了防止世家豪强割据,所以迁徙的地方必须要容易讨平,不至于尾大不掉。

    隋唐两代迁徙黔中的世家豪强并不少,但由于缺乏汉人,他们都被同化为夷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依旧能占据地方,割据自治。

    元明两朝的黔中四大土司中,播州杨氏和思州田氏就是隋唐两代扎根黔中,却被夷化的土司。

    他们给黔中道的蛮人带去了先进的技术,却最后被同化,自己还割据地方。

    这种错误,刘继隆可不会犯。

    世家豪强最好投向西北、东北地区,而西南则是应该以军队、百姓和良家子为主。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击败高骈,然后再拿下三川。

    “河西的军队,如今到哪了?”

    刘继隆缓缓开口,李阳春闻言作揖:“河西七千兵马,眼下已经抵达朔方。”

    刘继隆闻言颔首,随即安排道:“派河西兵马南下驻守萧关、秦州,调萧关的两千精骑南下。”

    “我们的粮食还够吃三个月,三个月内,攻破高骈!”

    刘继隆将毛笔放下,目光看向李阳春。

    李阳春见状作揖:“末将领命!”

    他转身走出中堂,而前线的骑兵交锋也在随着时间不断进行。

    汉州的百姓因为战乱而逃亡,有的选择南逃,有的选择北逃。

    高骈得知后,下令驱赶这些百姓北上,以此来逼迫刘继隆尽早决战。

    刘继隆倒是并不慌张,对于北逃的百姓照单全收,并令人发放粮食、粗布和干柳絮,帮助流民渡过寒冬。

    十天过去,萧关南调的两千骑兵抵达绵州,刘继隆当即开始下令。

    张昶回调巴西,率伤兵八百,步卒两千,番卒三千驻扎绵州一关六城。

    刘继隆率两千精骑赶赴前线神泉县,集结张武、斛斯光麾下三千精骑,没卢丹增麾下五千番骑和七千番卒,以及耿明麾下的三千马步兵和九千汉卒。

    腊月初五,三军集结绵州神泉县外,合计一万汉番精骑,一万九千马步兵兵卒。

    “窸窸窣窣……”

    时值正午,但寒风吹来,却吹得不少兵卒瑟瑟发抖。

    西北的冬风干燥而猛烈,好似刀子在脸上刮划。

    剑南道的东风却如冷水,吹到脸上不痛不痒,但却会钻到衣裳里,冻得人不断发抖。

    近三万大军和两万民夫在内江水北部扎营,篝火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却还是无法驱散那寒意。

    “节帅,这天气还是有些冷,不如等开春再动兵吧。”

    军营内,众多将领跟随着刘继隆,同时忍不住开口劝解。

    刘继隆听后停下脚步,看向他们道:“待到开春,我们便没有多少时间了。”

    “此次南下,水土不服而患病者甚少,便是因为冬季缘故。”

    “若是等到开春,不久转夏,届时水土不服而患病者必然变多,我军也将不战而败。”

    他话音落下,随后转身继续向牙帐走去。

    一路上可以看见无数身穿战袄,搭建帐篷或搬运东西的兵卒,他们见到刘继隆,纷纷作揖行礼。

    刘继隆颔首回应,不多时来到牙帐,而牙帐内摆着三个火盆,使得帐内缓和了不少。

    他摘下头盔放在盔甲架上,随后回头看向帐内那摆在地上的沙盘。

    诸将跟在他身后,刘继隆拿着木棍指点道:

    “三川酷热,故此我们必须在入夏前击败高骈。”

    “我们现在在内江水北部,向南分别还会遭遇绵水、雒水、雁水、蒙水的阻碍,才能抵达成都。”

    “雁水以北的水网不算多,主要就是这几条大水,但经过雁水后,南边就是密集的水网,我们的马军在这里,必然会遭受限制。”

    “高骈把军队摆在什邡,什邡北部就是雒水,南边还有雁水和蒙水。”

    “他看似要在什邡与我们决战,但等我军南下,他必然会撤军,撤到蒙水后方。”

    刘继隆简单描述了一下成都平原的水文情况,又说出了高骈的用意。

    众人听后,张武率先查看,确实发现沙盘上的水文弥补,不免道:“节帅,我们没有必要和他在成都附近打。”

    “不如再等两个月,等到陇山和秦岭积雪融化,令高都督、陈都督和曹都督三人分别挥师进攻关中。”

    “朝廷若是被攻,必然催促高骈主动出兵,高骈就是想不出兵也不行。”

    张武话音落下,众人颔首,十分认可他所说的这番话。

    只是刘继隆听后却摇摇头,用手指着成都道:“高骈没你们想的那么迂腐,如果我们继续拖着,高骈定会派骑兵袭扰我军农田,致使我军夏粮不得收。”

    “待到我军粮尽退兵,他就可以用夏季来操训三川兵马,入秋后拉出一支更强大的兵马与我们鏖战。”

    “正因如此,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刘继隆把棍子放在手上,双目如炬:“他不就是想要吸引我们进入成都腹地吗?”

    “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他!”他走回到主位,转身面朝众人:“传令!”

    诸将纷纷作揖,等待接令。

    “斛斯光、没卢丹增,你二人率两千精骑,两千番骑作为先锋哨马,南下探查敌情,切不可越过蒙水。”

    “末将接令!”斛斯光遇没卢丹增作揖应下。

    刘继隆观察着没卢丹增,确认他没有异心,这才继续下令。

    “张武,你统帅三千番骑,三千马步兵为前军。”

    “末将接令!”

    “耿明、韦工啰碌,你二人统帅九千步卒、七千番兵为后军。”

    “末将领命!”

    眼见众人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道:“我亲率三千精骑坐镇中军。”

    “是!!”

    众人纷纷应下,刘继隆嘴角轻挑,微微抬首:“张武,你替我写封信,派人送给索勋。”

    “看在当年共事的份上,他如果愿意投降,我愿意保他富贵。”

    “如果他不想投降,执意要跟随高骈与我为敌,那我们就只好战场上见了。”

    “另外,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高骈。”

    “告诉他,我知道他准备在成都与我交战,他不是我的对手,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是!!”张武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继续开口:

    “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南下,不破成都,势不回转!”

    “是!!”

    诸将告退,快马往南方疾驰而去,半日后,快马与西川的塘骑碰面,隔着百余步便射出了带有书信的箭矢。

    西川的塘骑拾取书信后,眼见上面是刘继隆亲笔,不敢耽误,当即送往本阵,交到了高骈的手中。

    高骈让人把信读出来,当听到刘继隆说他不是对手的时候,不等诸将发作,高骈便爽朗笑出声道:

    “昔年非我不是对手,只是受制于朝廷,而今三川尽属我,纵刘继隆举全陇兵马而来,也不是我对手。”

    他话音落下,当即起身,手搭在腰间刀柄之上,目光扫视帐内诸将。

    “我师三万余,他也领师三万余,有何可惧?”

    “我观他如此骄傲,骄兵必败,我师必胜!”

    “是!!”

    帐内诸将纷纷起身作揖行礼,高骈目光如炬:“传令!”

    “令李福于腊月十五出兵袭扰罗江、神泉、巴西三县。”

    “令王重任不用慌乱,安心在巴州操训三军即可。”

    “着索勋率军撤回什邡,白马关孙高浔率军五千撤回成都,再以我手书送给张璘、蔺茹真将,让他们以手书行事。”

    “待三军回撤,且瞧那刘继隆如何姿态。”

    “他不是说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吗?那就看看他敢不敢南下来成都与我交锋。”

    “接令!!”诸将纷纷高声接令,无数快马自此往四方疾驰而去。

    三日时间,各军皆得令,西川兵马后撤成都,刘继隆亦率军渡过内江水,南下成都。

    宽二十丈的内江水,宽四十丈的绵水先后被渡过。

    斛斯光、没卢丹增率军抵达绵竹,绵竹除数万百姓外,空无一物。

    刘继隆派步卒五百,番兵一千驻扎绵竹,继续挥师南下。

    至正午时分,张武传来消息,白马关与德阳兵马皆撤走。

    黄昏时分,张武率前军渡过雒水,分兵向雒县、什邡、濛阳而去,三城皆空,张武遂据三城。

    刘继隆率中军、后军驻扎雒水以北,一日行军六十余里。

    消息传至高骈耳边时,高骈已经率军后撤至七十余里外的犀浦县,左边是郫县,右侧是成都。

    由长江(岷江)分出的无数河流组成水网,将成都附近百里包围起来,马军即便走入其中,也无法随意驰骋。

    “陇右的军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壮。”

    “以他们的速度来看,骑兵一日驰骋一百二十里不是问题,就连马军也能走百里,步卒最少七十里。”

    牙帐内,高骈站在沙盘面前指指点点,他身后则是跟着梁缵,不见张璘与蔺茹真将。

    高骈在西川操训兵马也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但他自认为麾下兵马的行军速度还是不如陇右。

    从行军速度来看,双方兵马素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梁缵也察觉到了双方的差距,所以思虑过后主动开口道:

    “节帅,按照这个速度,刘继隆最迟后天正午就能兵抵成都。”

    闻言,高骈微微颔首,目光盯着沙盘。

    “明日他们应该会渡过雒水,南下再渡过雁水,抵达蒙水北岸。”

    “只要等他们后天渡过蒙水,张璘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提及此处,高骈略微眯了眯眼睛:梁缵见状却还是有些担心:“节帅,虽说我军限制了叛军的马军,可叛军的步卒同样不少。”

    “若是张大郎他们未能成功,那压力便都在我们肩头了。”

    “倘若、倘若……”

    “没有什么倘若!”高骈打断了他,目光冷厉看向沙盘。

    他抬手用棍子击倒那面写上“劉”字的令旗,看着倒下的令旗,冷静道:

    “只要在此击破刘继隆,三川尽属我,届时再把南蛮收拾干净,大势在我!”

    “唯我节制三川,大唐才有继续存续的可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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