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怀璧其罪

青柠笑起来有一种灵动活泼的清新感,自从家里有了凌晨后,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孑然一身的农家女了,连带着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天还没亮,她就起来跑到灶台边忙活了,尽量轻手轻脚的避免发出声音,因为她记得凌晨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吵到。

    等到日上三竿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香菜羊肉汤就已经放在了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些昨天称来的糕点。

    “呃~~”

    被窝里的凌晨终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睁开眼,就看到青柠的脸倒映在自己的瞳孔中。

    “快起来,洗把脸吃饭啦~”

    凌晨躺在床上缓了一会,望着房梁上的泥巴和茅草开口商量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青柠见他不打算起来,就跑到灶台边往木盆里舀了两瓢热水,再把面巾打湿,拧干后捧起还在冒着热气的面巾,走到炕边直接给凌晨擦脸。

    “什么事啊?”

    “唔……就是,现在我也有点小钱了,我想问问你,你……噗,你是想继续住在这里呢?还是咱们一起去府城买间房子在那里生活?”

    终于擦完了,青柠回到木盆旁,双手揉搓着面巾摆涤,思忖着答道:“那些钱是你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我们要省着点花。府城虽好,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了靠什么生活呢?而且我听说府城的东西都不便宜,我们虽然一时宽裕,却也要细水长流,不能把摊子铺的太大。”

    顿了一下,她又低下头说道:“而且……我们离开了这里,万一爹爹和哥哥回来,找不见我们可怎么是好?”

    凌晨踩着鞋子下了床,走到木桌旁坐下:“你说这个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我在江淮军中托人打听了一下,咱爹和大舅哥都不在,他们说可能是被调往关中或者北方去了。”

    青柠手中一顿,微微叹了口气:“战场上刀剑不认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肯定还活着,你看,我不就好好的回来了吗?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青柠望着凌晨温和的脸,勉强一笑:“但愿吧……”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已经不是流民了,而且可以买地购产,既然你不想去府城,那我们联系些工匠,把家里翻修一下吧!”

    青柠听后轻轻一笑,内心颇为甜蜜:“你是家里的男人,这事自然是你说了算。”

    “哎,这话不对,外面的事自然是我做主,可屋内的事,还是要与夫人商议才是~”

    才刚有些感动的青柠顿时无语,看着凌晨贱兮兮的朝自己行礼抱拳,当即就给了个白眼:“我们就是寻常的布衣人家,还夫人…快小声些,当心旁人听到笑话。”

    “那我该喊什么?娘子?”

    “快喝吧,再不喝汤就凉了。”

    凌晨哈哈大笑,端起碗先是闻了闻,再吹凉汤边,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青柠也捧起另一只碗,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慢慢吮吸起来。

    “刘老三的女婿在家吗?”

    两个人才刚美滋滋的喝完一碗鲜羊汤,就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了人声,青柠连忙放下碗筷,跑出去开门去了。

    没一会,她就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踩着草鞋,小腿裹着白布做成的长袜子,上身一件靛青外衫,头上扎着同款颜色的布巾,脸型微圆,看着不像老实庄稼人。

    这人一进屋,先是朝着凌晨轻佻的拱了拱手,随后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目光打量着屋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是?”

    青柠端来一碗羊肉汤放在来人面前,双手绞在身前对凌晨介绍道:“这是刘员外的外甥梁峦梁小哥,隔壁平阳镇人,在咱们镇子里替刘员外收租子。”

    那他找我干嘛?

    凌晨也随意的抱了抱拳:“幸会。”

    这个叫梁峦的就这么一点也不见外的在自己家里炫饭,跟特么饿死鬼投胎一样!看的凌晨内心不喜,不过对方可能与青柠有交,他不清楚情况,只能先忍着。

    等了一会,这个逼终于吃完了,大手一抹嘴,这才心满意足的说出了来意——

    “刘老爷听说咱们望云镇回来了个征人,特地差我来看望一下,兄弟你好不知事,昨日就该去刘府知会一声的。”

    凌晨疑惑的问道:“我出征小半年,自然是赶紧回家看看了。况且战事结束,军中放我还乡,都是记录在籍的,这两天就会发到县衙,干嘛要去打扰刘老爷的清静?”

    梁峦闻言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臂,不满的看着凌晨说道:“兄弟,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怎么一点世故也不晓得,没有刘老爷送你从军,你能有今时今日?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谢过呀!”

    什么?!老登送我去当炮灰,我还得感谢他?从军出征如果是好事,怎么不见他送自己儿子去?

    还有你,你特么怎么不去?

    见凌晨面色潮红,梁峦不知道他是气的,还以为是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继续仙人指路:“你且放宽心,如今也不迟。你听哥哥的,将院子里的那匹马卖与刘家,无论他们出价多少,你都应允。再去东头赌坊耍上两把,意思到了就行。”

    王德发?

    昂——老子明白了,合着半天,是盯上我的退伍费了啊~

    凌晨轻蔑一笑,挠了挠耳朵,看向眼前的梁峦:“那我告诉你,那马是我军功所得,不卖。而且我这人也没有赌博的喜好,好了,你可以滚了。”

    梁峦听的脸色一沉,一旁的青柠也瞪大眼睛,有些吃惊的望向凌晨。

    “你说什么?”

    “我说,滚。”

    梁峦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拿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怒气冲冲的看向凌晨,似乎下一刻就要在他脑袋上开个花。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而是将板凳扔在地上,冷笑着说道:“你以为你在战场上装死蒙混回来就是个人物了?哼!等死吧你!”

    说罢,他便袖子一甩,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屋子,离开了这里。

    青柠脸色担忧的走上前来,又气又愁:“给他们几个钱倒没什么,可那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凌晨握着青柠的手,搂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望着半开的院门,一言不发。

    他没有犯罪,但他拥有一匹健壮的骏马。

    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其实他早就对这种事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能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浇菜种地,如果刘员外不让我种地,我就只能把他全家种地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凌晨并没有按照梁峦的劝说去刘家卖马,也没有去什么赌坊。而是联系了一些周围村镇的匠人,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丈量勘探,商议着未来房屋的布局。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的准备之际,隔壁的二婶来了。

    她和凌晨打了声招呼后,就火急火燎的钻进屋子里找青柠去了。

    一开始凌晨也没在意,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凌晨才从青柠嘴里得知,二婶听说刘员外家的狗腿子联系了镇上有名的几个泼皮无赖,准备在凌晨开工动土的当天跑来闹事。

    白天不好亲自出手,不开挂又不能傻傻的跟他们正面硬刚,而且都说了是泼皮无赖了,会怕打架和扯皮?

    更何况,他们背后还站着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的刘员外。

    这还真把凌晨给难住了,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了。赢棋不一定要在棋盘上嘛~

    只是,他和青柠的新宅子马上就要开工动土了,这会办个灭门业务不太吉利啊……

    哎,有了!

    九月初三,宜动土、祭祀、纳财。忌出行、访友。

    “啪啪啪啪~”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平静的村庄里响起,人们纷纷赶来观看,在乡邻们的议论和笑谈中,凌晨推倒了老丈人家的门头。向着四周参观的人撒出大量红枣和果脯后,一群精瘦的农家汉子光着膀子,挥舞着锄头镐把,开始拆除土墙茅屋。

    家里的物件都已经暂放到二婶家去了,青柠和凌晨也暂时借住在她家。

    要说二婶也是个能人,她是青柠二叔的媳妇,是很近的亲房。只是自从二叔战死疆场后,就一直在家里守寡了。二婶在镇子上有间茶水肆,平日里赚的虽然不多,但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她跟二叔还有个女儿,小名青樱,年方十二,和青柠是堂姐妹。

    不太幸福的经历和糟糕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二婶大方豪爽的性格,是望云镇里有名的悍妇和包打听。

    干了一早上,终于把土墙和茅屋都拆掉了。青柠和二婶、青樱早就做好了带着肉块的汤饭犒劳他们。工匠们蹲坐在路边,端着碗吃的酣畅淋漓。东家给的工价还是比较高的,而且提供的伙食里还有荤腥,他们非常满意。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际,村口的土路上出现了七八个人。

    这帮人脑袋上个个插着花,张着胸膛,下巴扬到了天上,举止粗鲁的推开路过的行人,还朝着别人瞪去。随地吐上一口痰后,再把同街柴叔家的来福一脚踢开,径直站在了凌晨的面前。

    “这是你家?”

    凌晨拍了拍青柠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后,走到领头的胖子面前。这货长的十分粗犷,又黑又油,小肚子鼓的圆圆的,还用小拇指掏着鼻孔,摇头晃脑的抬头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凌晨,盛气凌人。

    “是,怎么了?”

    胖子看了看掏出来的鼻屎,用指头弹飞后双手叉腰,身子弯着弓向前,凑到凌晨面前:“声音太大,吵到爷爷睡午觉了!”

    凌晨背起手来,低头看向地面,笑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就这样,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准再动了,听到没?”

    凌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已经一片废墟的院子,周围的村民们都没敢说话,那些匠人们也愣住了,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凌晨。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盖房?快些离开!再这样胡搅蛮缠的欺负人,当心我去县衙告官!”

    青柠挣开二婶的手,义愤填膺的走上前和这帮泼皮们理论。

    那胖子听到这话,顿时就怒了,出言骂道:“嘿!小娘皮,还敢吓唬你爷爷……”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对青柠动手。

    “解二,你什么时候成爷爷?”

    就在胖子准备上前打青柠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颇具调侃意味的声音,他皱眉眯眼,骂骂咧咧的扭头望去:“直娘贼,是哪个破落……”

    当看清身后的来人时,他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或者说,不敢说出来。

    来人是南边召陵县的陈啸,绰号“下山虎”,跟他这种市井泼皮不同,对方是拦路绑票、打家劫舍的熟手,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在颍川府的道上混饭吃,咸有不认识他们的。

    解二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殷勤的小跑到陈啸和他的一众弟兄们面前,解二有些疑惑的看一了眼那些人头上的黄布后,恭敬的问道:

    “什么风把陈大哥您吹来了?哥哥们的头上怎么都缠着黄巾啊?这打扮还真新奇~”

    那些后面的汉子们听到解二这样说,皆是嘴角一抽。陈啸更是隐晦的瞥了一眼凌晨,而后露出一副残忍的笑容,搂住了解二的肩膀。

    “来,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是什么风把我吹来的。”

    说罢,他便捏着有些茫然的解二转身往街旁的巷子里走去,那些面孔陌生的汉子们也齐齐上前,把那几个泼皮无赖都架起来,一言不发的扯着他们也往巷子里走去。

    其中一个汉子还偷偷瞄了一眼凌晨,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后,连忙点头哈腰的陪笑了一下,有些后怕的摸着额头上的黄布,匆匆跟进巷子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有这些泼皮们出来,那帮陌生汉子已经没影了。

    解二的脸色有些苍白,貌似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

    “那个……凌将…凌公子,其实刚才小人是开玩笑的,小人们是听说了公子今日动修新宅,所以特地从别处赶来帮忙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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