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春出来到后堂时已然酉时初刻,县尉赵正与王长贵正在堂内侯他。
“王夫人无恙否?”王富春一进门便问道。
“无甚大碍,郎中说他是伤心过度加上急火攻心,是以晕过去了”王长贵垂首躬身道“现人已醒了, 我教人陪他在客栈歇息。”
“好。李大个已然认罪,待得来日堂审后,你且让王夫人先回乡下,等后两日州府来人终审复核后便由你亲扶王叔灵柩回乡下葬。”
王富春也不顾王长贵几欲开口,转过脸来对同样一脸讶色的赵正嘱咐道“你去教二郎三郎打听一下柴刀形状,将其对着验状做些计较,稍晚些你再找王掌柜,下去吧!”
“喏!”赵正实在想不明白,短短半个时辰里王富春竟然能让李大个认罪。现在教他下去打探柴刀形状、晚些又去找王长贵,却不知是何用意。
等赵正满腹狐疑的关门离去, 王长贵急急地拉住王富春的袖子问道“表兄何出此言?李大个受王叔大恩怎会……”
“你急甚?”王富春一把扯过袖子,往门口踱了两步,确定门外无人这才回过身来低声道“凶案不破提刑司必来主持勘破;来人则必究王叔过往行事;查过往行事必查钱庄账册;这账册是能给人看的物事?”
王长贵沉默,他看过账册,亦知钱庄来由。莫说私印联保交子,就是挟官牒敛商贾之财办钱庄的罪都不小。
王富春见王长贵不说话,便一把拉着他坐下,将刚才在牢内如何说动李大个认罪之事讲了个七七八八,王长贵开始还替李大个辩解两句,听到王富春讲起利害便只是擦着额前汗水,摈弃凝神的点头。
“现在你速去办妥两件事”王富春交办道“一是备妥两贯两百钱交与赵正,教他晚上并柴刀一起丢入茅厕;一是去与客栈赵掌柜商议,教他尽速告知赵员外听音小筑近日不可再开门迎客。若是有提刑司问来可照我所教应对。”
“这……”王长贵略一转念“表兄似对小筑颇为厌烦……”
“哼,你上次说拿五片金叶见杨小娘子之事我便觉着事有蹊跷。”王富春一把扯过王富贵的衣襟“小筑明面是风月场,谁知他背地里有些什么勾当。我本指望你进去能探得一二,现下看来恐是将钱庄隐秘一并卖了去吧?!”
“表兄,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此事以后再谈,速去办妥我交办的事。”王富春松开了王长贵的衣襟,又推了他一把“小筑恐是惹大祸所在,早日关了免去后患。”
说完,王富春便自顾自走到几案后,摊开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王长贵见表兄如此神情亦觉此间犹如八道湾暗礁险滩随时可能船破人亡。于是也赶忙起来往外走,末了回头还补了一句道“小筑逢十五、三十才迎客, 下一次迎客还须半月。”说完便快步而去。
十五…三十……,私妓行院断不会如此。这赵员外不知替晏枢密在此间有甚营生……近两年陵江水陆通达,犹以过益州而往秦凤路商旅较多。嗯…边军……今日那狄姓都监…………看来小筑或藏天大隐秘祸事,须得藉此案断其经营,免得将来祸及自身。王富春手拿政务文书,心思却在转念。
戌时正刻,潭州府。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大人,陵江县送来的茶膏。”一仆役朝门里招呼到。
“吱嘎~”略有坑洞的黑漆木门开了三尺,一着绿色交领长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接过仆竹筒,看了一眼封签便道“年初付他两桶茶膏钱却只得一桶,这都过了霜降才补我一桶,若不是贪他便宜定不在他家买。”说罢拿出两枚大钱递给那仆役“有劳了。”
这人便是潭州提刑司检法官周敏芝。
到得屋内,周敏芝便先是看了一下蜡封,确认完好后才小心打开,倒出了几团茶膏、几张楮纸和一张信纸。
这个李庆利,无怪他连省试都过不得,总想着施小利搏大利。周敏芝讪笑着将那几张楮纸在烛火上点了随手丢进脚边铜盆。
随即他又将那张信纸浸没在笔洗之中,待得片刻捞起上举,自己侧身细看无字一面……
……这个李庆利,真就将我当提刑司检法官?几张茶引两桶茶膏竟想举告王富春。若不是看他是陵江茶行行首,或能帮忙做些打探,我何必用以稽查账目去转运司替他说合。
嗯?西军狄姓都监去见了王富春?王富春的钱庄账房同日被杀?凶案前日听音小筑有秦凤口音商贾出入…不似商贾行事倒像军汉?小筑护院是西军慕容义统制旧部,黄土城出来报信亲随?
狄姓都监、黄土城、慕容义统制……范枢密…
王富春、听音小筑、秦凤口音……韩经略…
王富春、江鑫钱庄……吕相、晏枢密…
狄姓都监去拜会王富春是……边军与中枢???
兹事体大,我须立刻作书并急递勾当皇城司,听其决断再便宜行事。
周敏芝一边思忖一边从桌上匣中取出一小张杏黄纸来,蘸了明矾水用蝇头小楷疾书后,封于一小竹节内。
他又拿起蜡烛,将蜡水细细淋在竹节封口。随后便走到院内,捉出一只黑羽黄喙信鸽,绑好竹节在鸽子腿上便趁着茫茫夜色放飞了去。
若此事真如我所想,来年必得擢升。他望着朝北飞去的信鸽心下算计:王富春!若他忠时,投靠吕相晏枢密得拔擢、聚敛些钱财,皇城司尚不理会他;若不忠,任他背后有甚参天大树、能治得几县几州皆是死路一条。天幸他撞在我手上。李庆利啊,李庆利,此便是我与你不同之处,你经商、我入仕,各展其能吧!
与此同时,一只黑色的信鸽也从顺兴客栈三楼的悬廊飞出,亦是消失在北方的茫茫夜空里。
悬廊下,赵牧春亦瞧着信鸽飞去的方向背手思忖:方才王富春教王长贵来此言李大个供词一事,还强要小筑停止迎客……我虽一时做主答应,亦只是为防提刑司来查小筑生意来往和钱庄账册……昨日早间狄姓都监早间去了县衙,今日便攀扯小筑……这西军韩经略为何却照旧派人来?莫不是王富春攀上了范枢密要行新政?看来这陵江清浊两水怕是要掀起一阵风浪了。
夜黑、无风、无光,一个黑影闪过进入了马厩旁的茅厕。寂静的院内出现了及其细微的“噗通”声,片刻,人影又走了出来。
“下面是何人?”一味茶肆二楼兰阁窗户被拉开半扇,李庆利的声音传遍了小院。
“有人?”两名衙役从钱庄后门抢将出来,拔刀在手。
“作甚?不认得我?”赵正声音传来“上个茅厕都不得安稳,你等且回去守好,这两日就要堂审,我专来监看你二人耍滑弄事。”
“赵县尉莫说笑了”衙役陪着笑打着哈哈“此凶案怎比去年张家的牛中毒,那时我兄弟只是守夜太过困倦,此番定打起精神守好现场。”说着赶紧退回钱庄。
“李掌柜这么晚了还在饮茶?”赵正抬头对着茶肆二楼窗户道“生意一向可好?”
“原是赵县尉。”李庆利也打了个哈哈“世道艰难,又碰到这案子,这两天没开张。我只得喝点茶汤稍解烦闷。刚开窗子一条缝透透气,没想到见到县尉。”
“噢。李掌柜无需如此烦恼,再过一两日,审结了案子客商便又会上门。”赵正一边往外走一边摆了摆手“今日我巡夜,且不叨扰了。”
李庆利对着赵正一拱手,目送他走出了小院,心里道:此番看王富春如何脱得干系。
夜色苍茫,江水激荡,不知明日是晴是雨,江水是清是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