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东方红霞满天,彰示着今日的好天气。
程心瞻端坐在阳台之上,领着两个童儿,面朝东方,摄食紫气。
等到时辰一过,紫气渐消,金芒盛放,三人也就吐气收功,缓缓睁开了眼。
“老爷,你看!”
炤璃指着南边的雪山,雪山银色的山头此刻已经被日光照的金黄,熠熠生辉。
尤其是罡风依旧鼓吹冰雪,不过此刻不再呈现白龙旗状,反而像是在风中跃动的鎏金火焰。
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在长江江心仰望夔门,那座赤甲山在日出时分同样是这般的流光溢彩,仿佛火炬。
而两山恰巧分立在巴蜀的东西两地,相隔五千里不止,不过在大日光辉的照耀下,却又呈现出同样的景致来,真叫人感叹自然造化。
程心瞻心中有感,便挽来身侧的一叶芭蕉,按到膝上,拿出符笔,迎着朝阳,就在这碧纸上落笔:
「余来燕徊三日,天放晴,遂晨起于阳台摄紫,见日照金山,仿佛鎏金贴黄,又有风卷琼屑作火焰。
见此,忽忆赤甲山朝霞如沸,其状竟与此同。彼处波光涌岸,此处雪浪摩天,地隔五千里,俱承大日真火而焕赤金异彩。
噫吁!天工炉鼎何其妙也!阳火炼赤甲为丹砂,煅白山作金精。两山遥峙,一吐江涛,一纳冰雪。同沐天火而做一色,此间玄机,岂非周天炁海本出一源乎?」
程心瞻收起符笔,看着芭蕉叶上的字迹颇为满意。
“且收着吧,纳入西康篇,也算是开了个头,地书大名还未想好,小名就暂称为《蕉叶集》。”
炤璃应了一声,上前几步,截下了芭蕉叶,小心收好。
程心瞻起身,远眺东方,那里山影重重,而且因为靠东方,所以雪山很少,只有就近的几座,再远些就是连绵青帐。
而就在燕徊山的正对面,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座山,山如天柱,高耸入云,摩天碍日,巍峨磅礴。
那里灵光四射,剑气冲霄,遁光如虹,即便是相隔千里,但那座山依旧是肉眼可见的璀璨夺目。
“老爷,那就是峨眉山吗?”
白龙问。
程心瞻面容凝重,再不见闲适恬静,他缓缓点头,沉声道,
“是,那就是峨眉。”
几千年过去,有人推崇峨眉,有人厌恶峨眉,但峨眉始终不为外界的风雨动摇,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扩张着。
时至今日,峨眉总坛屹立不倒,愈发耀眼,在巴蜀境内更是分坛无数,乃至整片神州西南,莫不要看峨眉的脸色。
“任重而道远。”
程心瞻说。
两个童子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忽的,程心瞻心生感应,望向南侧,那里有一个人影飞来。
人影飞近,原来是醰白散人。
“云来!”
醰白散人呼喊着,落到阳台上。
“云来,今日我等几个老酒友聚会,兄长特意让我来请你,想请你一同品酒论道,不知你可有闲情?”
程心瞻此时也早已收起了凝重沉思的神情,再次变得云淡风轻,他闻言略有犹豫,问道,
“这,人多吗?小聚是好,可贫道就怕太热闹。”
醰白散人摇摇头,
“一共六人,加你才七个,都是熟识的酒友,没有外人。”
于是程心瞻放心了,便道,
“酩酊有心了,如此便可去得。”
醰白闻言一笑,展手道,
“请。”
程心瞻点点头,随即又回头看向白龙、炤璃,吩咐道,
“童儿在家修行。”
“是,老爷。”
两个童儿应着。
“老爷,您要去赴酒宴,得把葫芦带上。”
炤璃把葫芦递过来。
程心瞻一拍额头,道了声是,随即接过葫芦,跟着醰白散人御风而去。
————
宴会就在燕徊山南北正中、山顶雪线稍微靠下一点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篁林。
醰白散人领着程心瞻落在篁林外,篁林本是清幽地,但此刻,却有谈笑声传出来。
“看来,宾客们大都到了。”
醰白散人说。
两人进了篁林,程心瞻见这里面绿草如茵,细密如织,既有亭台水榭,也有竹篷草庐,既有黄菊矮松,也有流觞曲水,心道此处确实是一方休闲雅地。
醰白散人领着程心瞻往里走,便见不远处的草地上摆着许多造型古拙的石桌石凳,石桌上瓜果美酒摆的满满当当,石凳上也已经坐不少人了。
“云来到了!”
酩酊散人就在人群中,见程心瞻来了,便起身相迎,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程心瞻拱手入场,嘴上说着幸会。
酒中三友俱在,包括程心瞻在内,一共是七个人,所以程心瞻面生的,也不过就是三个人,这里面,还有两个女子。
而且他还发现,这些人在一起相谈甚欢,毫无拘束,一看就是相互熟识之人,看来今日外来新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了。
程心瞻来到桌子边上,这里给他预留了位子,他朝着众人作了一揖,随即笑道,
“众位道友,贫道闲云野鹤之客,四海为家之人,今幸谬登琅嬛福地,得见群真,实在欣幸之至。”
众人纷纷回礼。
酩酊散人让大家坐下,同时也按着程心瞻坐下。
“方才酩酊道兄说,云来道友是醒时鸣谦,醉时骋怀,如今醒时相见,道友果然谦立如玉,就是不知醉时又是如何疏狂呢?”
程心瞻方落座,便听有人说话,是个女声。
他循声望去,正是两女其中一个,笑着发问。
此女一袭碧袍,看着双十年华,生得蛾眉凤眼,眸光如电,鼻若悬胆,眉宇间自带三分英气,不过此时双颊透红,不知是天生,还是已经饮了酒。
程心瞻闻言笑道,
“酩酊誉我,贫道醉时疏狂放浪是真,醒时鸣谦却是抬举贫道了。”
女子闻言大笑,豪气迸发,看向程心瞻的目光也愈发带起探究起兴之色。
“云来,且容我介绍。”
酩酊散人接过话。
他展手指向说话的女子,道,
“云来,这位是酡颜散人。”
“道友,有礼了。”
女子笑着拱手。
程心瞻回礼,“道友有礼。”
随后酩酊散人又指向酡颜散人身边的另一女子,说道,
“这位是酎月散人。”
程心瞻看过去,此女年纪与酡颜散人相仿,身着一件月白云锦,肤若凝脂,乌黑秀发挽成云月髻,鹅蛋脸儿,唇似含朱,眉如远山,耳垂一对明月珰,眸光似秋潭映月。
“道友,有礼了。”
女子脸上浮现着恬淡的笑意,看着便是素雅婉约之人。
“道友有礼。”
程心瞻回礼。
“这位是湛醄散人。”
酩酊散人指向最后一人。
这是一个青松倚玉山般的男子,青松是其腰身,玉山是其骨相。
他眉宇清峻,颌线分明,鼻梁高挺,眉弓微隆,双眉斜飞入鬓。这本该是个沉鸷威容的面相,不过此人偏成一对榴子明眸,漆瞳点墨,眸光似水,笑起来便有一股清秀温淳的味道。
他看着与程心瞻一般大,一袭天青色道袍,袖口与衣襟处以银线绣着回字纹,外面再罩一件玄色纱氅,头上是一件颇为简朴的乌木道冠,身前的石桌放着一个品相极好的青皮酒葫芦。
“道友,有礼了。”
“道友有礼。”
程心瞻回礼。
“云来,醰白和醐清你已相识,再加上酡颜、酎月、湛醄三人,我等六人因酒相识,结为忘年之交,还商讨着一起取了带着酒意的道号,常在山中摆宴,品酒论道。
“老道识人还自觉有几分眼力,我见云来你也好酒,心性更是超脱而又爽朗,值得深交,你又说要在此地久居,于是趁着今日的酒宴,老道便唐突请你过来,介绍这三位酒友与你认识,况且酡颜、酎月、湛醄还都是年轻人,与你还要更说得来些。”
酩酊散人说。
程心瞻朝酩酊散人拱拱手,
“道兄古道热肠,云来心领,谢过。”
程心瞻今日心中也有些惊诧,酩酊散人这群酒友可谓尽是芝兰玉树了,此六人者竟全然是金丹之境!
酩酊、醰白、醐清三人气息悠长,境界高深,想必在三境中已经耕耘许久。
而酡颜、酎月、湛醄三人法力如渊海,同时又气血如朝霞,这分明是初阳干霄的英年翘楚。
六人道号又如此默契,这不禁让程心瞻有所怀疑,六人真是因酒相识结为忘年交?
而且老壮三人另说,那年轻三人年纪不大便有如此修为,这可不像是散修能教出来的,所以这些人统统自称散人,不得不让程心瞻起疑。
不过程心瞻怀疑归怀疑,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也没有任何探究的想法,自己自称云来散人,不也是遮遮掩掩的么?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
真要是酒友,只谈杜康,自己并不介意过往身份,如果这六人要有什么企图,自己也不是个软柿子。
“这位便是云来散人了,自比闲云野鹤,漫游神州,两日前才到西康,闲庭信步上了北山道,又七步成诗过了文考,实在让老道折服,被老道强拉着来到燕徊山。
“对了,云来好酒,也有好酒,更有好酒品!”
酩酊散人又向大家介绍程心瞻。
“初来乍到,还望往后多多关照。”
程心瞻笑着说。
众人这便是算相识了,湛醄散人这时拿起自己的葫芦开始为大家斟酒。
“云来,这是我们这的规矩,每次聚会,都得请他人来品一品自己最近最爱喝的酒。”
酩酊散人笑着解释。
程心瞻点点头,倒是觉得这规矩甚是有趣。
他看着从湛醄散人葫芦里倒出来的酒呈现浅琥珀色,杯壁挂浆如融雪,闻着有果香,不由口齿生津,甚是期待。
先尝尝葫芦里的酒,至于葫芦里的药,等等看不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