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公孙中的不少人,至少是这一支从族地出来的白马义从,是有理由怨恨韩绍的。
当初他们怀着满腔的热血跟着韩绍走出族地,本以为韩某人会带着他们东征西讨,重塑公孙白狼、白马义从的赫赫声威。
可现实却是转头便给他们浇了一盆凉水。
冠军城一战,疯汗始毕亲率乌丸部数十万精锐南下。
那一战的惨烈之处,无需多言。
但最后的战果却是辉煌的。
镇辽虎狼,悍勇敢战的名声,也因此彻底名扬天下。
可他们这一万白马义从呢?
打此战一开始,便被扔到了此战边缘角落。
说是将他们当成一支隐于暗处的奇兵,可实际上呢?
等到最后,他们竟只捞到了一个‘追剿残敌’的可笑任务。
这他娘的!
玩呢!
老子要的是热血奋战,要的是死战不休,要的是一战成名!
不是来当打扫战场的杂兵的!
后来的北伐就更不用说了,一路横推到王廷龙城,再到北征瀚海,他们这支铁骑狼旗在屁股更是毫无存在感。
等到仗打完了,天下人甚至全然不知道他们辽东公孙竟也曾参与其中。
再然后的十年,也是如此。
南下打幽州牧袁奉的脸没他们的份,后续接踵而来的青州黄天贼更是连边都没摸到!
不是!
凭什么!
就因为你韩某人出身镇辽军,镇辽军就是亲娘养的。
咱们这一万上得战场以一当十的白马义从就是捡来的?
额,好吧!
就算是捡来的!
你既然捡了,就不应该负责吗?
捡了又不负责,你这算什么?
你说!
这算什么!
……
这一刻,以公孙恂为首的几名公孙族人,可谓怨气冲霄!
就连齐朔这个八境天人也被震住了。
甚至在换位思考之后,齐朔竟也觉得君上对他们这一万白马义从有些……嗯,有些刻薄了。
只是这话他是不敢讲的。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甚至没有立场来鸣这个不平,只能僵硬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场一众老将参谋同样也是如此。
虽说某人一言不合就褫夺了他们原本的兵权,他们心中也有怨气,但这要是跟这些辽东公孙的白马义从相比……
额,他们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
毕竟在过去他们是吃到过肉的,也享受过该有的荣光,无非是以后不能再站到台前罢了。
瞧瞧人家这些白马义从,不一直活在阴影里么?
啧啧啧——
惨,太惨了!
这个惨,咱们还真比不了!
“看什么看!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在嘲笑我们!”
觉察到身边同情目光的其中一名公孙族人,大眼圆瞪。
一众老将参谋赶忙将勾起的嘴角抚平,故作皱眉状苦思。
反正好处他们已经吃到肚子里了,如今面对苦主受点气就受点气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一个,他们都已经退居幕后了,后面的事情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了,他们懒得掺和了。
只是他们想息事宁人、作壁上观,已经怨气上头的几名公孙族人却没有放过他们。
“就你们打的那些破仗,也配得意?”
“当真是时无英雄,徒使竖子成名!”
不是!
你们有怨气,有本事冲着君上那个正主去啊!
冲着咱们发作,算什么?
柿子挑软的捏?
简直是欺人太甚!
当即就有老将眉头一皱,沉声道。
“我们打的那些仗,在内保境安民,幽州千万黎庶皆得其惠!在外御敌于外,天下敬服!”
“如何不能得意?”
“再者!我们算不算英雄,自有天下人论评,跟你们何干?”
被这么一怼,说话那公孙族人脸色涨红。
“若非君上神武,岂有你们今日之风光?”
“不错!君上若是用我们……”
若是用你们?然后呢?
想说你们会比我们打得更好?
呵——
老将哂笑,神色不屑地打断道。
“用你们?”
“论身份,我镇辽军乃朝廷正军!你白马义从算什么?一族私军尔!”
“你们觉得,君上凭什么用你们?”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敢说。
‘若是用你们,这难道是要告诉天下人,君上今日的地位全是靠你们辽东公孙一族打下来的吗?’
不过这已经够了。
因为这已经算是一言点破他们这些白马义从被冷落至今的真相了。
包括公孙恂在内的几名公孙族人神色一僵,凝固在原地。
那老将见自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硬着头皮继续道。
“君上麾下文武皆尚墨玄,唯尔等一身独白。”
“过往十余载,也从未见过你们主动亲近君上,怎么?你们莫不是觉得君上非你们不可,要君上求着你们才行?”
此话一出,公孙恂率先脸色一白,张口就要替自己辩解。
可已经说得起兴的那老将却是半点脸面也不打算给了。
“你们也配!”
“论战力,君上麾下陷阵龙骑区区二百之数,便可破你白马义从三万众!”
“论名声,我镇辽黑甲铁骑一样闻名天下!君上长刀所指,纵踏遍千山,亦百死不悔!”
“你们说,君上哪里需要你们?”
老将连珠炮式的发话犹如一个个巴掌呼在脸上。
公孙恂等几名公孙族人脸色阵青阵白,而后渐渐涨红地冲他怒目而视。
可他却是怡然不惧,更没有丝毫将大将军族人脸面踩在脚下的心虚与愧疚。
说到底,他们这些老将跟着公孙度这么多年了,哪里还不清楚公孙度是公孙度,辽东公孙是辽东公孙?
平日里该给的颜面要给,但在关键的时候立场一定要鲜明。
只是身边其他老将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这个老伙计。
“行了,点到即止,你少说两句,没必要将人得罪死了。”
可谁知面对神念中传来的好心提醒,老家伙却是不无得意地回道。
“老子怕什么?我家五郎乃君上内臣近侍,你们忌惮他辽东公孙,老子可不怕!”
听到这话,一众老将眉眼直抽。
该死的炫耀!
好想在这老货脸上呼上两巴掌,方才解气!
不过也对。
他萧家五郎萧裕为君上亲卫统将,这个时候他站出来说这些,无疑是帮他家五郎在君上面前加分,也难怪他这么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老贼老贼,越老越贼!真是老狐狸啊!’
一众老将望着身边这老家伙,心中半是鄙夷半是感慨着。
而被当场炮轰了一通的公孙族人,在经历过最开始的羞恼之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可彼此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刚刚这老家伙的话虽然不动听,甚至有些刺耳,让他们难以接受。
但细思之下,却让他们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回想起这么多年韩绍对他们看似温和亲近,实则冷漠疏离的态度,这一刻的他们恍惚间渐渐有了明悟。
‘却不曾想,根源……竟是如此……’
为首的公孙恂神色复杂地抬眼与上方的齐朔对视一眼,几度张口欲言,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方才,是我等失礼了。”
说罢,直接带着公孙族人转身离去。
望着公孙恂颇离去时,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齐朔没有阻拦。
帅帐中一众老将却是有些急了。
“齐帅!他们就这么走了?那接下来的仗怎么办?”
此战定策,虽然确实是以镇辽步甲为主力,可终究是要与骑军配合才能打出最大的战果。
辽东公孙这一万白马义从看似不多,可在关键时候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今他们这一撂挑子,这个缺口谁来补?
只是面对老将们的焦急,齐朔却是淡淡一笑。
“安心,这世上除了君上,少了任何一个人,太阳依旧会高高挂起。”
“刚刚萧老将军不是说了吗?从来都不是君上需要他们,而是没有君上,他们才是真的不行……”
说着,齐朔神色平静地悠悠然起身。
“走吧,与本将一道去阵前,亲眼看看小儿辈如何破贼!”
……
两军对垒,一方动了,要么退,要么战。
而对面并州军此时的举动,无疑是选择了——战!
望着远处被无数马蹄践踏出的漫天烟尘,再细细感受着脚下越来越清晰的大地震动,已经立好军阵的镇辽军,严阵以待。
恐惧?
或许有吧。
人道贵生,谁不畏死?
可随着那一声声年轻的断喝,“尔等身后就是乡土,你们退,则将父母妻儿置于贼人屠刀之下!多年基业,亦会被贼人所夺!谁人退之?”
一个个只凭双腿立于大地之上的镇辽步卒,双目渐渐赤红。
“不退!不退!不退!”
好男儿生当于世,若因贪生怯死,连累父母妻儿枉死,岂为人乎?
这一刻的气势如虹,直观云霄,甚至引得天地变色。
随后竟于虚空之上隐约凝聚出一道龙首龟身的巨大异象——霸下!
“十年苦工,今日终有所成……”
中军大纛之下,齐朔淡淡问道。
“此赫赫军势,诸将以为如何?”
同样望向虚空的一众老将参谋,眼中出神,面上唏嘘。
‘兵家军势啊……’
他们披了一辈子甲,也没能得到的兵家真正传承,却没想到在这些后辈身上看到了。
遗憾与不甘,肯定是有的。
可更多的还是欣慰。
“甚好。”
听到身后一众老将参谋的赞叹与感慨,齐朔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战场之上说再多也无甚意义,唯有刀兵斧刃下角逐出的生死、胜负才是最大的道理。
只不过相较于这些老将参谋心中依旧存有的忐忑与不安,齐朔却是信心十足。
会胜的!
毕竟他自投身君上麾下,就从来没有败过!
一念至此,本不想多说什么的齐朔,在情绪的牵引下,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
“镇辽!万胜!”
声音在天人法力的裹挟下,传遍三军。
下一瞬,无数身披黑甲的镇辽儿郎振臂高呼。
“镇辽!万胜!”
……
“兵家军势……神兽霸下!”
望着前方虚空汇聚而成的巨大异象,即将越过两州界域的并州铁骑行进的动作,顿时有了几分迟滞。
一众并州军将也是瞳孔微微一缩,面上现出几分惊疑。
不只是因为震惊于对面的镇辽军竟能凝聚兵家军势,更因为这军势……他妈的,太大了!
铺天盖地!
真就仿若传说中的太古神兽霸下,重现世间。
“这……这能打吗?”
前一刻还信心十足,视对面十余万镇辽步卒为蝼蚁草芥的他们,莫名感到有些心虚。
可很快便有人在运起法眼后,隐约看出了对面的虚实。
“怕个鸟!那军势法相虚而不实,不过虚有其表,看着唬人罢了!”
“那些幽北蛮子这般大张旗鼓,依我看,反倒是显得心虚了。”
说话那人目光睥睨,神色不屑。
所谓‘空城计’,不止隔壁有。
此方世间有神通加持,这种妄图用张牙舞爪的戏码吓退敌方的事情,反倒是屡见不鲜,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话一出,再通传于下。
转眼间,原本士气一滞的并州军,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期间,对面镇辽军传出的诸如‘并州军无诏过境,等同谋逆’之类的屁话,他们不但充耳不闻,甚至感觉有些好笑。
如今天下已乱,他大雍姬氏两京二十八州丢了大半。
谋逆?
能奈我何?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十万并州狼骑便直接跨越了两州边域,出现在镇辽军面前。
两军对峙,一方身胯狼骑,居高临下,凶煞滔天。
一方黑甲严整,入目尽是肃杀。
在互相沉默对视了一阵后,不出意外,并州军那边率先动了。
座下混入了妖狼血脉的战骑,虽具马形,张口嘶鸣间却尽是獠牙利齿,扬蹄前出之际,端的是奔行如风!
而这时,岿然不动的镇辽军大阵也同样有了动作。
一辆辆造型奇特的车厢被迅速推出,转眼间便在阵前构筑了一条简易的防线。
这玩意儿并不稀奇。
唯一让并州军有些意外与震惊的是这玩意儿的数量。
太多了!
“妈的!这些幽州佬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要知道这类以步抗骑的战车造价十分昂贵,别说是过去穷的叮当响的幽州了,就算南方富裕州府也不一定能组织出如此庞大的车阵!
“此战车内置弓弩!”
“不过不用慌!稍后听我号令!先耗它一耗!”
前军统将口中呼喝,神念覆盖前阵。
等到对面传出嗡地一声动静时,猛地传令。
“转!”
一瞬间,原本保持前冲之势的数千前军狼骑,直接在原地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与镇辽铁骑的厚重不同,并州狼骑以轻盈矫捷为要,向来来去如风。
而这前军统将更是并州老将,战场经验十足,军阵、军械无不了如指掌。
就比如这类战车内置弓弩的射程——
所以望着那有如漫天飞蝗的密集箭雨,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好笑与不屑。
此刻他只需等这轮箭雨在前方落下,再趁着对面重新装填的间隙,便可一举杀入阵中,破开敌阵!
只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错误估算了对面这一轮箭雨的射程与落点。
“不对!怎……怎么会这样!”
“这类战车……不该射这么远的……”
而就在他怔愣出神之际,原本潇洒如风的并州狼骑瞬间栽倒无数。
更让他心神一颤的是有麾下惊恐嘶吼道。
“他妈的!”
“是破罡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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