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最难偿还的,是人情。
上次年少无知跑去霍县做了一回祖国人,爽是爽了,结果却招来了韩登这么个活阎王。虽说最后对方没有深究下去死磕到底,可到底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这才有了如今的死缠烂打。
策马扬鞭在官道上飞奔的凌晨心情颇为郁闷,被刑部司狱郎惦记上的感觉可真不好。
想当初,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是带着光荣的使命,为大周带来先进的科技知识和深刻的社会变革;是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
不是来翻进人家院墙偷鸡摸狗的……
而且韩登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一种“你也不想这事被别人知道吧?”的邪恶感。
弄死他吧……
他爹估计连问都不会问,十万关中军就能直接犁了临颍县,蚂蚁窝都得灌开水,蚯蚓扯出来竖着劈。
……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偷封信嘛~
三天两夜的时间,凌晨一路从颍川府赶到了寿春府,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位退休老干部高太傅家住淮北,倒是离得不算太远。
进入界州城后,凌晨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白天正常出门游逛,夜里早早熄灯。直到夜黑人静后,才偷偷摸摸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隐匿起身形朝着韩登所说的城东而去。
这次做事他格外注意尾巴,尽量剪除痕迹,少与人交,免得哪天又招来几个王登、李登之类的。
和巡街的更夫、官兵擦肩而过,凌晨隐着身径直来到闾右兴业坊第二街第一户人家。
站在三米多高的墙下,凌晨双手叉着腰,望着墙壁一个头两个大。跳肯定是跳不上去的,兴业坊又属于那种高级小区,本地物业把街道巷陌打扫的特别干净,根本看不到笼子、竹杆、水缸之类的杂物,想找个踮脚的都没有,真鸡儿愁人。
于是他只能不停在高府正门、偏门、角门之间来回游荡,寻找机会。
淮北的蚊子是真毒啊!而且还是靠气味寻找目标的,凌晨隐着身都被叮了三四个包,等他察觉到时,已经肿成不规则的红块了。
娘希匹!!
“咕咕~咕咕~”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躲在墙根喂了快两个小时的蚊子,狂躁到已经想踹开高家大门冲进去的凌晨,终于在西侧角门听到了一道由人模仿的鸽子叫声。
咱也不知道他模仿了个啥,聋了三年的傻子都能听出这是活人发出的假声。
不过不重要,高府的门总算是开了,呜呜呜……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借着微弱的月光,凌晨清晰的看到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而街角那边也出现了一个人,两人就这么站在角门的门口小声说着话。
“这是奶奶给你的东西,务必要放在那狐狸精的床下,明日便可成事。”
“晓得了。”
“哎,做的隐秘些,不要叫二爷和老爷看出异样。”
“放心。”
二人很简洁的完成了交接事宜,随后便沉默下来,各自分道扬镳。但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吹进了半开的门。
凌晨走进来后才知道什么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罗。高太傅在任时没少贪银子吧!游廊、拱门、水亭、暖阁,到处都是精美的装饰和假山溪道;每隔五六米便挂起一盏写着“高”字的灯笼,即使没有电,整个高府都亮如白昼。
凌晨站在灯笼附近看了看自己脚下,挺好,没有影子。
挂是良心挂,除了无法在空间中虚化身体实质外,真正做到了全方位意义上的隐形。
就是不知道热成像仪能不能探出来……
“噜噜噜~”
一念及此,凌晨猛的摇了摇头,偷东西呢~专心点!自己这注意力也太不集中了。
穿过西院,沿着游廊走过月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足以跑马的中央庭院,跟人家一比,自己家的小院简直是逊爆了。
即便是夜里,府中依旧有很多护院和丫鬟在行走,凌晨小心的避开他们,在一大堆房屋中搜索寻找。穿过前厅的抄手游廊,又顺着屋檐下步至东厢房和正堂中间的夹角处,还听到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东厢房……应该是主人家的儿子在居住,这让人不禁有些燥热的声响,估计是在辛勤播种吧~
从空无一人的正厅穿到后院,步过嶙峋的假山和曲折的小石桥,凌晨终于看到了一间闭着房门的屋子,房门上头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和光同”。
瞅着四下无人后,凌晨轻轻推开房门,钻进去后又把房门轻轻掩上。
这里只有刚进门的两个铜鹤脑袋上有油灯,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因为除了前面会客的椅子、软榻和摆放着笔墨纸砚的红木桌子外,整个房子里全是摆满了书籍的黑漆架子。
凌晨走到书架边,从里面抽出来一本,书封黄不拉几的,还是用线在左侧缝订,翻开一看,全是竖着写的句子,而且还得从右往左看。
随手塞回书架后,凌晨回忆着韩登跟自己说过的话,来到了靠近书案那一侧最里面的书架旁,朝着里面走去。
左手是盆栽、文玩和字画,右手是排列整齐的典籍珍藏,凌晨用自己的夜猫子眼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株栽着矮竹的黑金盆栽。
他双手抱住两边,先是试着顺时针拧了拧,发现拧不动后,又往逆时针的方向转了一下。
这次,动了。
前面的墙壁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似乎是石块互相摩擦的声音,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墙壁并没有什么变化。
奇了怪了……
忽然,他似乎是有所察觉,一把揭起墙上挂着的一幅泼墨山水画,终于看到了藏在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很多书信,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清楚,凌晨就随手抓了一把,拿到前面铜鹤油灯那里查看。往返挑拣了两次后,终于在昏黄油灯的照映下,找到了那封黑色信封的信件。
上面只有四个白字:盐铁专纪。
握着信封的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封建王朝时期,盐和铁都是朝廷专营的战略物资,普通人贩卖这些东西和贩毒没区别,整上半车就足以让九族狂喜。高太傅家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韩登又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这封信?
他感觉自己好像摊上事了,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政治风暴卷进了漩涡中心。
拿还是不拿?
正在他纠结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亮光和脚步声,已经来不及思考的凌晨匆忙将其他信件塞回暗格,将一切恢复如初后,把黑色信封揣进怀里,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呵呵呵~腾公请。”
“嗯~”
房门大开,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将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上,房间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老叟拄着一根黄木拐杖,在另一个中年人恭敬的搀扶下一起走了进来,坐在了软榻上。
老叟的衣服颜色很素,但在烛光的映射下却有反光。这种现象在到处都是聚酯纤维的二十一世纪并不稀奇,可在大部分人都还是麻衣纺布的大周,就很突兀了。
另一个中年人面如刀削,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质,而且干净利落,举止大方。不像是文官,可要说是武官吧……又差点意思。
挥退了下人后,中年人一只胳膊肘枕在榻边,身体微微倾斜着靠向老叟,缓缓说道:
“腾公归隐故里,寄情山水,好不快活。只是我们没了主心骨,总被崔护、王屏压制,近来多有折伤。”
老叟呵呵一笑,斜靠着软枕露出慈祥的笑容:
“老夫已然还乡,朝堂上的事,早无心留恋。十年树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唯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中年人笑着附和道:“腾公高风亮节,淡雅闲情,自是教学生佩服。可……如今天威越发难测,又有妇人枕语在旁,学生怕……”
老叟捋着白胡子淡然一笑,丝毫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隐后不究,这是官场共识。他们就是再怎么闹,也不会断了自己的后路。只要老夫还能喘气,你等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说完后,见中年人还是眉头微锁,于是便出言劝慰道:“你等好生辅佐东宫,老夫把有盐铁名册,河南江北,只要本分一心,便不会出乱子。待到日月交替,便是个个从龙。”
“是,学生受教了。”
悄悄出了门的凌晨回头望了一眼还亮着烛光的书房,心绪不宁。
那老叟应该就是已经告老还乡的高太傅,另一个中年人不清楚身份和姓名,但从他们的谈话中也大概能猜出来是朝堂上的大臣。
这俩人应该是东宫阵营的,但好像还存在着一股和他们对立的势力。
和他们过不去,那不就是跟太子过不去吗!什么人这么勇?
而且貌似还牵扯着后宫。
韩登要偷走这封信,难道他也和太子过不去?还是……他代表着关中节度使的态度?
那可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人啊!而且坐拥关陇,他不支持太子,而太子又是附和儒家礼法的正统继承人,老皇帝要是哪天不行了,会发生什么?
内部腐朽不堪、民变频频,外部虎狼环伺的大周,本来处境就已经够艰难的了。现在统治阶级还要凑热闹,整了一个这么大的花活……
这三样任何一个都有办法解决,可凑在一起,形势就难以预料了,甚至可能会超出所有人的控制。
看来自己也得早做准备了。
——
“给,你要的东西。”
里阳镇东岸的一处岸边水榭里,只有凌晨和韩登两个人。事关重大,为了保密,他们都没有带随从和下人。
韩登将信拿过去后检查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揣进了胸前的衣服里。
“凌兄做事果然稳妥,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为难凌兄做此类丑事了,日后若是来了京城,定要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凌晨兴意阑珊,双手扶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繁忙热闹的里阳镇,语气茫然的问道:“你见过太子吗?”
韩登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有幸觐见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凌晨扭过头,盯着韩登的眼睛问道:“你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韩登被凌晨问的有点懵,他不明白,一个乡野小县的捕头,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殿下敦厚仁孝,礼贤下士,尊师重道,品行自然没得说。凌兄干嘛突然问这个?”
凌晨有些同情的望向韩登,这家伙真是个活宝。你说他笨吧~短短几天就能查到自己的头上。你说他聪明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没事,就是觉得韩兄身居高位,可能见过天颜,出于好奇询问一下。”
“哦~太子殿下……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挺不错的。说句关起门的话,日后圣上龙御归天,大周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够一统天下,刻强汉之威,复盛唐荣光!”
凌晨望着远处的水面,喃喃道:“但愿吧……”
“什么?”
“没事,哦对了,这封信很重要吗?你知道里面记录的都是什么吗?”
听到凌晨这样问,韩登第一次脸色正经了起来,他负手而立,语气冷漠的对凌晨说道:
“凌兄,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生出窥探信中内容的想法。这信的封泥若是被揭了,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凌晨点了点头,双手离开栏杆走到韩登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索良久,还是开口了:“往后做事的时候,思考思考再行动,实在不行就寄封家书,多和令尊大人聊一聊。他见多识广,想必能对你多有助益。”
说罢,他便背着手向外面的沙石小道上走去。只留下韩登一个人立在水榭中,望着凌晨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良久后,他低头摸了摸装有信封的胸口,剑眉微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