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上绣的是麻姑献寿。
麻姑人称寿仙娘娘,时人贺寿皆爱以麻姑为图。
屏风上的女仙气质绰约,手里提着一个玉质果篮,篮中放着几颗水灵灵的仙桃。
女仙身后跟着一头仙鹿,仙鹿嘴里叼着一树桃枝,枝叶青翠,犹带露水。
这幅绣作宛如笔墨勾画,更比笔墨多了几分丝绸的华彩,精美绝伦。
哪怕池弘光早已见惯妹妹的绣作,一见之下仍是叹为观止。
他不免有些遗憾。
以池依依的出色绣技,晴江绣坊的前景不可估量。
可惜三皇子点名要她,他不得不忍痛将这棵摇钱树送给三皇子。
这么一想,池弘光又有些不甘心。
他靠池依依挣来的钱搭上了三皇子这条线,更凭自身才华成为三皇子看重的门客,但这还不够。
三皇子虽能给他大好前程,但他绝不会像池依依这样对他言听计从,更不会他想要多少银钱就给他多少银钱。
更何况他除了三皇子还想多结交几条人脉,这些都得花钱。
如果没了池依依,他还能像以前一样挥金如土吗?
池弘光想得出神,忽听胡管家道:“令妹不愧为晴江绣坊的东家,坊中绣技第一人,我们国公爷见了她绣的这头鹿,也是赞不绝口。”
池弘光本能地提起笑:“国公爷过誉,舍妹她——”
他说话时刚好转到屏风后头。
他正要习惯性地谦逊,一幅画面撞进他眼帘,令他怔怔住了口。
时下的屏风若要绣画,必须做到两面光,即正反两面图纹一样,皆可观赏。
这对绣功的要求极高,不能露出丝毫马脚。
这幅屏风既出自池依依之手,满足这一要求自然不难。
但让池弘光惊诧的不是这个。
他退后两步,往屏风正面瞧了眼,又转回背面再看一眼。
只见正面的麻姑身后跟的是口衔桃枝的仙鹿。
但到背面再看,那头仙鹿竟变成一个大胖小子,小子手里捧着一颗又大又红的仙桃。
池弘光情不自禁揉揉眼,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这绣作的正反两面真的出现了不一样的图案。
不但图案不同,连颜色也大有不同。
这简直!简直……
他舔舔唇,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激动。
这样的技法若能用于绣坊,要不了一个月,晴江绣坊就会名声大噪,别说在京城,就算整个大衍,也是独树一帜。
到那时,绣坊何止日进斗金,数不尽的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都会趋之若鹜。
有了这个纽带,他想认识什么样的人认识不到?哪怕是从那些人家的夫人们入手,也能帮他牵线搭桥。
池弘光想象着那样的未来,几乎看见自己脚下铺开一条光明大道。
而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更让他难以自控。
“阿兄?”池依依走进厅堂,“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池弘光看向妹妹,露出几分真挚的笑容:“依依,你几时想出这样的技法?阿兄竟从未听你说过。”
池依依轻笑:“阿兄整日忙于公务,又常说刺绣为女子份内之事,我怎好拿此雕虫小技打扰阿兄。”
“你这说的什么话,”池弘光佯怒,“我再忙也不能不管你的事。”
池依依笑容不减,转身去看桌上的食盒。
她实在不想面对池弘光这副虚伪的嘴脸。
过去他用着绣坊的钱,嘴里却总将刺绣贬得一文不值,仿佛这是门人人可做的生意,谁家只要有个女子,就能轻松扛起这活儿。
那时的池依依虽然有些不被理解的难过,但仍然对他充满感激。
因为父亲还在世时,家里的产业已被败得七零八落,前面四个兄妹皆已夭折,她年方十三,父亲就想把她嫁人换聘礼,对方是个鳏夫,比池依依大三十岁,是池弘光劝住了他。
池弘光说,妹妹还小,又早早没了娘,理应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年,何必这么早就骨肉分离。
池弘光还说,父亲若嫌女儿家是累赘,以后养妹妹的钱他来挣。
池依依当时听到这些,对池弘光感激涕零。
两人虽非一母所生,池弘光待她却如嫡亲兄妹,怎不让她心怀感恩。
说来也凑巧,父亲没过几日便因醉酒冻死在雪夜,这桩婚事彻底作罢。
池弘光清点家产,发现祖上留下来的古董字画都被父亲倒卖一空,甚至还留下许多欠条。
池依依不忍兄长日日被债主骚扰,拿出母亲留下的私房和自己接绣活攒下的银两,替家中还清了债务。
为了让池弘光安心在书院求学,她没日没夜刺绣挣钱,由于绣技出众,得到一位刺绣大师赏识,成了对方的关门弟子。
几年后,池弘光靠她的资助完成学业,考中举人。
而池依依师父所在的绣坊因主家遭了祸,不得已将绣坊贱卖,池依依与师父商量过后,一咬牙拿出全部积蓄,又向钱庄借了些利钱,盘下绣坊。
池依依为绣坊投注了全部心血,绣坊从一开始的门庭冷落到后来渐有进账,又因师父的关系,为宫中教坊司特制了一批舞衣,使得舞姬们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得到皇帝亲口称赞。
从此,晴江绣坊的名气一炮打响,成了京中一块金字招牌。
相比池依依的生意兴隆,池弘光的科举之路却再无起色。
他考不中进士,又不甘只以举人的身份谋个七八品的小官,便借池依依给的银钱铺路,入了三皇子府,成为众多门客之一。
为了获得三皇子青眼,池弘光拿钱开道,终于挤到三皇子面前。
池依依虽不大赞成兄长放弃科举,但人各有志,她只求兄长得遂所愿,总好过整日在家郁郁不乐。
去年师父年老归乡,池依依身边除了池弘光再无别的亲人,对于他的要求,她从无不应。
谁知她的一再包容让他的野心不断膨胀,甚至不惜拿她去讨好三皇子,更使出如此下三滥的伎俩。
池依依打开桌上的食盒,看到那碗清粥,眼底浮起一丝嘲讽。
她为何早间总爱喝粥,只因早年为了多接绣活,总是熬更熬夜地刺绣,到了早上无甚胃口,只能吃得下一点白粥。
池弘光不喜喝粥,无论早晚总要喝一碗滋补的汤水,以前家中拮据,喝的是鱼汤,后来池依依靠绣坊有了充足进项,池弘光便让厨房可劲地炖各种补品。
不是给池依依,而是给他自己。
池依依虽不是那种明明有条件还苛待自己的人,但她这些年为了绣坊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于吃食上并不讲究。
总归家里有那么多鹿茸人参、干鲍燕窝,谁爱吃谁自己拿,她犯不着为这个和兄长置气。
池弘光起初还假惺惺试探她的反应,见她浑不在意,更是变本加厉,还总笑她肠胃娇气,受不住好东西。
如今想来,家中库房还存了好些补品和珍贵药材,等她这趟下山,把它们通通处理干净。
哪怕一把火烧了,也不给池弘光留半分。
池弘光见池依依望着食盒迟迟不语,笑道:“依依,阿兄知道你爱喝粥,这是专门为你备的,你快趁热喝,暖暖肠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