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容氏,是杜衡心中敬重的长辈之一。
她与祖母、母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犹记得那年,父亲故去月余,整个杜府依旧沉浸在悲伤哀痛之中。身为杜府独子的他,必须撑起府中一应事务。不日,他便收到来自左佥都御史的一份帖子,还有对方下人的婉转之言:“咱家小姐将于二月后完婚,杜大人曾于数年前的订亲宴上允诺来贺,老爷特差小的送上一份请帖。”
杜衡接下帖子便让账房去查父亲是否有过此未清账目,可却因只是口头允诺,账册上一无所获,杜衡一时没了主意。
官场上对礼数极为看重,哪怕只是口头之约也被视为君子千金之诺,绝不能忽视。况且,他守孝三年过后,还要继续科考之路,不能因为父亲故去,便让杜府落了个“人已故,言无信”的名声。
于是他决定依诺随礼,可是随多少,随什么,又没了把握。无奈之下,只好又命账房翻找以往送礼账目,以作参考。
焦头烂额之际,常年隐于偏院的二婶,遣人将他唤出书房。见到他后,便将一信一纸交予他的手中。
“左佥都御史送贴一事,我已听说。记得几年前,你二叔曾同你父亲一同赴宴。所幸你二叔惯写日志,我翻查一番,果真寻到他记下了你父亲席间允诺之事。我托了容家的故旧询问,问明了左佥都御史千金的婚事及各家所赠贺仪。我虽不知你父亲当初如何允诺,只好照着他人贺仪与平日账面所记,拟了一份清单,请你过目。”
二婶当时神色从容,言语凿凿,让他顿时便稳下心来,他不由得感激,喊了声二婶。而容氏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衡哥儿,你做得很好。近日,因家中变故,混乱在所难免。二婶也是杜府的人,衡哥儿若是忙不过来,只管喊我。”
说罢便转身离去。
母亲与祖母双双因哀伤病倒,可当年的他何尝不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郎,二婶坚定的背影给了他不可言说的力量,至此,在他的心中,便对这位不常现身的二婶多了一份敬重。
于是,当看到李嬷嬷如此怠慢二婶家的亲戚时,他忍不住提醒了母亲一句。
程氏听得儿子如此说话,心中一怔,只是面上却没表露什么。杜衡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他是何品性,她最清楚不过。
若论杜府上下谁最看重规矩,非杜衡莫属,这一点,他肖极了他的父亲。
只是,就凭远远的一瞥,儿子竟能生出让她敲打李嬷嬷之意,她的心中还是生出一丝疑惑。
故而,当杜衡前脚去向老太太请安时,她后脚就命人把杜顺家的叫了进来。
“太太,您找我?”
杜顺家的一进屋,便瞧见程氏眉头紧锁。于是,她忙瞟了一眼立于程氏身侧的雪鸢,雪鸢见状,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杜顺家的遂觉不妙,她原就是程氏的陪嫁丫鬟。程氏一颦一笑,是喜是怒,她常常能摸个八九分准。眼下情状,她心中暗忖不是个好兆头。于是,便更加低眉顺眼,主动走至程氏身后,给她捏起了肩。
“今儿个,你是怎么见的容家那个丫头?”
程氏的问询声慢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杜顺家的一听,有些莫名,前儿个不是才刚回禀过吗?怎的又问?
心中拿不准,只好一句一句重又认真回道:“奴婢今晨派了老刘去渡口接的这位苏姑娘,算了算时辰,便在角门候着了。车一到角门,苏姑娘便自行下了车,奴婢与她寒暄了几句,就将您的话传了给她。奴婢见她未有异议,遂让人把她带去二太太那里。”
程氏细细思量,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谁让你在角门等的?”
杜顺家的心中一跳,难道是怪她待客不周?可是,来者只是一名无关痛痒的二太太的亲戚啊?
杜顺家的心思活络,眼珠子那么一转,便想好了说辞,只见她忙笑道:“少爷昨夜未归,奴婢想着若是这位表小姐与少爷在正门处撞见就不好了,故而让老刘将人带至角门。”
“如今少爷也大了,又一心备考,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二太太觉得奴婢怠慢了表小姐,奴婢这就去偏院给她们赔礼去。”
杜顺家的不愧从小就伺候在程氏身边,知道程氏自老爷去世以后,心中便只有少爷的前程。果然,在她一番解释之后,程氏便没让她继续站在身后揉肩,而是把她唤至身前,温和地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礼数还要周全一些。二太太独居惯了,自是不会在意,但毕竟人家姑娘初来乍到,莫让人误会咱们杜府眼高于顶。”
“是,太太教训的是。”
杜顺家的自然就坡下驴,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似乎是想起什么,程氏又问道:“那苏姑娘长得如何?”
杜顺家的也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只是今日接待个人,也未拿什么好处,却无端端惹了身腥。心中自是有些不顺,于是暗生一计,偷摸使了个坏,说道:“得亏奴婢在角门处接的这位苏姑娘。”
“哦?”
一句话便使得程氏挑眉倾听。
“太太还记得当年二爷是怎么个不愿意娶的二太太吗?”
程氏当然记得,二叔与容氏是当年容氏父亲还在京城为官时,便定下的娃娃亲。之后,容氏父亲辞官回乡,一别数年。本以为亲事作罢,可杜府的老太爷也是个念旧耿直之辈,从未因容家家道中落而嫌弃,当二叔及冠之后,他便着人去信,与容家商定婚期。
只是二叔自幼体弱,一心扑在学问之上,早对男女之事死了心。当得知自己有个娃娃亲后,死活不愿娶妻,还道:“我病根难除,不愿牵人入苦,莫要平白误了旁人清白一生。”
可没曾想,成亲当日,他被老爷子一脚踹进了洞房,进去后便再也舍不得出了来。
容氏肤白貌美,身段窈窕,更难得的还饱读诗书,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男子心生爱慕。
想到这里,程氏心中还不免有些发酸。记得二叔携容氏于翌日给二老以及兄嫂敬茶时,她那个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正派的夫君,眼中都闪现出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要不说容氏是个聪明的,自二叔去了之后,她便识趣地搬去了偏院,闭门不出。不仅是给她自己省去了诸多麻烦,也让程氏少了几分莫名揣测。
当听得杜顺家的这么一提,程氏心中便升起了一股不安,只见她神色一肃,试探道:“你是说这位苏姑娘与二太太容貌相似?”
“何止相似,简直更胜一筹!”
只见杜顺家的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奴婢的眼睛从这位苏姑娘一下车,便粘在了她的身上。”
只听得杜顺家的止不住啧啧道:“那身段,那娇滴滴的嗓音,朝着奴婢一福身,奴婢心都化去一半。您都不知道她行完礼后,就那么一抬眼,那副可怜见儿的美人样哟,真是把奴婢的整颗心都拿了去,奴婢都心甘情愿!”
“奴婢觉着吧,还是得区隔一些,省的少爷日后误了正事。”
突然,程氏啪的一掌拍于桌上,怒斥道:“住嘴!你家少爷是当朝举人,由得你这么污蔑吗?瞧瞧你嘴里说的些什么?他见都没见那丫头,就被你这张嘴说成什么混账模样了?亏你还是在我身边伺候的,真是平日里太看得起你,给你太多脸面!去,自去账房扣三个月例银,等闲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杜顺家的一时说得痛快,竟忘了忌讳,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于是她啪啪地主动掌嘴,却还是浇不熄主子的甚怒。
她后悔莫及,见主子发话赶她,无奈之下,只得重重磕了几个头,灰溜溜地走了。
自此,正在偏院同容氏共叙姨甥情的苏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同这位李嬷嬷结下了梁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