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无声的今川馆中，衣着十二单衣的少女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今川义元向后仰着，用时不时微颤的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
“好热啊！流了好多汗，说起来现在明明都快到冬天了吧……”
她在擦了擦鬓角处的汗珠后偏过头，朝着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以至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上杉澈咧了咧嘴。
“——不过，终于是把澈先生你给拐进今川家啦！”
上杉澈望着有些疲惫地将十二单衣一件件褪下，胸口剧烈起伏的今川义元，估摸出了她现在的心率甚至已经飙升到了160左右。
他带着好奇问道：“义元公这么自信的人，也会对能不能招揽我感到犹豫和紧张吗？”
“啊。”
终于脱得只剩下两三层衬衣，浑身都热得隐隐冒出一团蒸汽的今川义元认真点头：“这是当然的。”
她将衣物一件件叠好，然后回头看向上杉澈，
“因为‘上洛’成功后取得天下人头衔的大名或许会有不止一个，但真实存在的阴阳师迄今为止可就只有澈先生你一位。”
上杉澈听后略作思索——以现在的天地灵气浓度，进行阴阳师的修行的确是十分困难。
但这并不是什么完全无法做到的事。
就比如那些传承悠久至现世的阴阳师世家，他们在战国时代也肯定存在着。
应该只不过是他们封山隐居，不想出世罢了。
因为灵气浓度过低，那些阴阳师们连修炼至前人所说的境界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俗世中发生的种种呢？
这些想法占据的时间只有一瞬，他听到今川义元继续说道，
“而且不止有紧张与犹豫，还有激动和喜悦。”
今川义元拾起了被她弄翻的茶杯，稍稍拾缀后为她自己简单地泡了杯茶。
上杉澈能看见哪怕直到现在，少女端起茶杯的手都还有些许颤抖。
微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今川义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笑着说：“我也是人啊，所以澈君你不要对我有太高的要求。”
“有问题就直接指出，有什么想说的就对我说。”
今川义元用食指点着下巴：“因为澈君你是独一无二的阴阳师，所以哪怕戳到我的痛点，我也不会因为生气就杀了你的啦。”
听见今川义元在话语中对自己称呼的暗改，上杉澈的眉角不禁微抽。
一开始叫“澈阁下”，刚刚还在叫“澈先生”，现在招揽之后没两句话这就开始叫自己“澈君”了。
好家伙，演都不演了。
上杉澈认为，上司和下属之间虽然关系亲近点是不错，但必要的距离还是应该保持的。
于是他开口：“义元公，你对我的称呼是否有些……”
因为对方是今川义元的缘故，所以上杉澈没有把话挑明白。
今川义元也的确能听懂言外之意。
“请放心，我在外人面前是不会这样称呼的。”
随即，她拉长语调道：“这是只有我和澈君你之间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上杉澈：“……”
见到上杉澈似乎并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称呼，今川义元便又亲手倒了杯茶，
“我方才不就说过了么——我想要让澈君你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背后，拜倒在我的身下，让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我，朝着我举起谋反的兵刃。”
她顿了顿，将茶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所以，我想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得开始努力了。”
上杉澈无言地盯着用上好茶叶泡的茶水，正和茶面中他自己的双眼对视呢。
今川义元的那对满盈笑意的眼眸却突然撞了进来，
“来，喝茶。”
她举起盛着微微荡漾茶水的瓷杯，将其塞入了上杉澈的手中。
“那要是我不想让义元公你称呼我为‘澈君’呢？”
上杉澈端着茶杯，轻声问道。
“那就请澈君你一个人不想吧。”今川义元坐了回去，一字一顿道，“反正我也还是会叫的。”
静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面对自家主公发起的猛烈攻势，上杉澈实在是有些头疼。
明明知道她的目的，也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可今川义元这种近乎明牌的大方手段，就真的让人一点儿都讨厌不起来。
没办法。
或许，这就是今川义元的魅力吧。
上杉澈这次特意只喝了一半的茶水。
他面色不变，将茶杯摆在了今川义元能看清的地方：“那就请您做自己想做的吧。”
“哼……”
今川义元的美眸眯起，知道他这是在变着法子点自己呢。
不过也不着急。
少女收回目光。
毕竟，来日方长。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猎物越是挣扎剧烈，在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才越会觉得甜美嘛。
“对了，还有一直跟在澈你背后的那个白石，他自然也会作为家臣加入今川家成为武士。”
谈及他人，今川义元的脸色又变得满不在意，语气也漠不关心起来：“不过他和你的待遇可不一样，就按照普通的来。”
就仿佛是在说——
方才的语气，方才的笑容，方才的动作，都只为澈君展露。
只有你，能见到这样的今川义元。
“澈君，我看得出那个白石出身不太好，所以你如果有多余时间就好好教导他一下吧，不管是礼仪还是其他方面。”
今川义元平静道：“当然，在他真正长大之前，我也会尽量对他宽容一些的。”
上杉澈点头：“会的。”
看来在有关礼仪教养的方面对今川义元的记载，还是比较符合历史实际的。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今川义元弯腰稍显吃力地捧起十二单衣，然后朝着上杉澈说道：“我先去老师那边了，之后有关老师的身体方面还得劳烦澈君你多费心思。”
上杉澈嗯了一声：“小事。”
“之后的话，有关年俸，住所还有澈你自己独特的需求的话都放到明天再说吧，过来和我细细商讨一下。”
——所谓让太原雪斋疗养，也不过是每日去给他喂一滴醒神灵雾，然后让自己的日冕之气疏通一下他体内的郁结而已。
除此之外，上杉澈也做不到更多了。
因为太原雪斋的精气神早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被病痨鬼吸得一干二净了——没看见病痨鬼被狛犬拖下来的时候，甚至肥胖到自己都已经走不动路了么。
所以他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一个破洞的漏斗，无论怎么做也只能尽量延缓其死亡的速度。
而太原雪斋一死后，似乎就有人要闹事了。
百科上是这么说的。
上杉澈想着，然后见到了在门口因为捧着比人还大的衣服，结果半天都没用手指勾开拉门的今川义元。
他默默地看着明明只要把手上衣服放下来就能拉开门的今川义元，默默地嘁了一声。
没想到，实际上的今川义元居然是这样诡计多端的女人。
上杉澈起身，走到了她背后然后一把抱起了那一大叠衣物，淡淡地投下目光：“义元公，你刚刚不还在对我说么——‘有话可以直说’。”
今川义元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地颔首：“那就，多谢澈君你伸出援手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
上杉澈不置可否地拉开拉门，顿了下步子示意让今川义元走在前边带路。
后者心领神会，微笑着点了下头后便穿起木履，朝着清洗衣物的地方走去。
正在对门小口小口吃着，不舍得吃完糕点的白石刚见到上杉澈拉开门。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又见到今川义元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白石立刻拿糕点塞住嘴，没让自己在这位今川家当主身旁发出她大概不会喜欢的声音，然后默默想道，
“老大这是……已经正式成了这女人的手下了？”
“那这样一来，老大岂不是也成为武士了？”
白石品尝着口中被慢慢融化的糕点，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
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要是能一直品尝到这么甜味道，那哪怕死了也没关系”的不争气的想法。
但白石的面色旋即沉默了起来，
“可若是这样说，那我四舍五入……不也是变成武士的走狗了？”
白石远远地吊在了上杉澈的背后。
他忽然间有些恍惚。
左右不过几日，他就从路边谁都能一脚踢死的路边野犬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所谓高贵无比的武士老爷的走狗。
虽然都是狗，但也要看主人是谁。
而显然，后者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要远远优渥于前者。
……
帮今川义元放好衣物后，上杉澈就见到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没有任何一丝的拖泥带水。
自己这位新认的主公，对她自己的自信和执行力还真是强的可怕啊。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早已堆积在一旁的提示。
【当前常世行走对历史的影响程度：0.35%→0.5%！】
——这道提示大概是在他说出要加入今川义元麾下的那一刻跳出来的，要稍稍早于主线任务的结算。
上杉澈接着往下看。
【正在结算主线任务第一环·入场券的完成度……】
【你选择加入了大大名·今川义元麾下，获得了基础评价B。】
【你对历史的影响程度达到了0.5%，基础评价B→评价A。】
【你获得了大大名·今川义元独一无二的赏识，任务完成大幅提高，评价A→评价S！】
【你朝天下传播了“阴阳师·澈”的名号，你的室町末期·战国时代声望超过1000点，评价S→S+！】
只是加入今川义元麾下就得到了高达“B”级的基础评价，说明这在现阶段的确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
而倘若想要在这一块获得更高的评价的话……
上杉澈略作思索——想来大概只有去尾张跟着那位“第六天魔王”了吧。
这样一来，就可以顺着历史大势和织田信长一同在这战国乱世崛起。
而在这个时间点，德川家康才刚刚完成元服成人，浑身上下一清二白；丰臣秀吉大概也还叫木下藤吉郎，是个给那个魔王拿草鞋的。
可无论是选择上述三者之中的哪一人，哪怕符合任务条件，但也和行走时计的要求不太相符。
嗯，还是自家的义元公更好些。
【结算完毕！】
【你的主线任务第一环最终评价为：S+！】
【正在发放主线任务第一环奖励……】
上杉澈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省略号结束，可他足足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等到奖励跳出的提示。
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提示。
【主线任务第一环结束节点未至，请稍作等待。】
意思就是奖励延迟发放。
这问题倒是不太大，反正战国时代里一个月才等于现世的一天，上杉澈完全等得起。
“关键在于，这次的主线任务的奖励似乎无法累计叠加，而是直接发放了？”
看来这也是使用历史之匙开启地图后的影响。
上杉澈摇摇头，然后见到了不远处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草棚下的白石。
他正用手在兜里掏来掏去，表情犹豫，似乎正迟疑着些什么。
其实上杉澈早就听见白石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脚步声，不过碍于今川义元在身旁的关系，他还是不好转头去打招呼。
上杉澈走过去朝他问道：“干什么呢？”
“唔额！”
正做着无比激烈的心理斗争的白石被吓了一跳，他在看清来人后才缓缓松了口气：“怎么是你啊老大……差点给我吓得魂都逃出来了。”
上杉澈哦了一声：“怎么？来的是我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
白石吐了吐舌头，从兜里取出那块莹白色的糕点：“喏，老大，我看你之前都没吃这个，所以特意留了一块给你。”
可白石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到真要把糕点递出来的时候，那小手又犹犹豫豫，举止不前了。
很显然，他舍不得。
上杉澈被他这幅模样弄笑了：“一块点心而已，你想吃就吃吧。”
“不行！”
白石坚决摇头，紧紧闭起双眼，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用手掰断点心，然后把其中一半递给上杉澈，
“老大！快拿去！我马上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上杉澈也不推脱，直接拿起糕点就朝着嘴里丢去。
他嚼了两下，尝出了点砂糖和蜂蜜的甜味，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味道只能说勉勉强强。
但这样的糕点对于眼前的白石来说却是——
他泪眼婆娑地将剩下的，最后的那半块糕点一点一点地吃入口中，哪怕嘴里已经吃腻味了，也还是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上杉澈瞥了眼白石又鼓起来的小肚子说道：“以后别吃那么撑了，吃的少不了你，也不再会有饿死的风险了。”
白石听后渐渐收敛了笑容，哪怕心中已经确定了大半，他却也还是问道：“老大，你成了那个今川的手下了？”
上杉澈：“差不多吧。”
“哦……”
白石有些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他想这样也好，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就不会像是野狗那样被其他武士一脚踢死。
白石接受了这个结果
因为若是非要让他在生命和尊严之中二选一的话，那他毫不犹豫地就会选择舍弃后者，拥抱前者。
这对于白石来说根本就是思考都不需要思考的选项。
他已经选择过太多次了。
白石嘀咕道：“老大，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好顺着心意说脏话了，那个今川好像不太喜欢这种话。”
“应该是很不喜欢才对，你说多了她很可能会把你砍头的。”上杉澈解释道。
白石不说话了。
顿了顿，上杉澈又补充说：“不过你只要在她面前不说就行了，反正你以后也算是今川家的武士，她也没苛刻到去管看不见听不着的事儿。”
“哦！老大你真他娘的是天才！”
白石刚惊呼完，随后就像意识到什么愣了下：“老大，你刚刚说什么？”
“——她也没苛刻到去管看不见听不着的事儿。”
白石连连摇头：“不是，上句。”
“——反正你以后也算是今川家的武士。”
上杉澈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朝身前的小豆丁说道。
于是白石愣住了。
他懵懵地张着嘴，怀疑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好一会儿，他拍了拍脸颊又问道：“老大，你刚刚说啥子？”
上杉澈便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听清了吗？”
“听，听清楚了……”
白石依旧呆呆地回答，他猛猛晃了晃脑袋然后确认了这并非自己的幻觉。
“可我这中垃圾堆里随处可见的货色……怎么有资格去当武士？”
——白石厌恶武士，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同样明白，那些能被叫做武士的家伙，哪怕除却身上流淌的血液以外，也要远远比他这种依靠各种小聪明才能苟活一年又一年的渣滓不知强出多少。
对于白石来说，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是赋予了他做人的资格，让他从今往后不用再低着头走路，不用再以垃圾，渣滓自居。
——白石不明白这点。
他只知道自己就这样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武士，而且居然还感到很高兴……
两种复杂无比的情感交织在白石的心中，让反胃感涌上他的喉咙，令他忍不住要干呕出来。
可下一刻他就又想到自己才刚刚吃了那么多糕点。
吐出来的话不就白吃了吗。
于是白石硬生生地压下了剧烈的反胃和呕吐感，大口地喘着气，缓了好一会才晕乎乎地朝着上杉澈道，
“老大，谢谢你……”
上杉澈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有追问，而是摇头：“不谢的。如果要谢的话就谢你自己吧，在一开始没有真的对我起杀心。”
白石没再回话，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
之后，上杉澈就和白石在今川馆过上了一小段难能可贵的日常生活。
今川义元在第二天说年俸先给他五百贯，并且直言要是不够可以还向她要。
上杉澈不太明白五百贯在战国时代的购买力，他只知道白石一走进来就扑在了一大堆铜钱上说发财了发财了！
住址也应上杉澈的要求，为他在今川馆中特意清理出了一块带着小院落的偏僻静室。
不过上杉澈在之后才发现，自己这房间居然距离今川义元的住所没多远，哪怕慢走估计最多两三分钟也就到了。
上杉澈除此之外没太多要求。
真剑试合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他正想趁着这段平静的日子将所学融汇贯通，顺便摸索一下心境·百炼的路子呢。
他每日几乎就在院子之中锻炼素枪术，日冕呼吸法还有天然理心流，在休息时间则会指导白石气合术。
而后者也完全不负他的期待，在“模仿气合术”这条路子上走得一日千里。
这还半个月都不到呢，白石的气合术估摸着都有熟练级了。
要知道，他可是完完全全听不懂上杉澈讲的所谓的什么口诀原理，而完全是模仿着上杉澈的动作和呼吸达到的。
还有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自从在第一次见识过上杉澈在院子中挥动加贺清光，锻炼天然理心流之后。
——每日清晨或者傍晚，今川义元都会坐到上杉澈院子旁的小亭子里，边观赏着他修行锻炼边处理待处理的政务琐事。
今川义元总是看得津津有味，并且毫不吝惜对上杉澈的称赞。
她总是会惊讶地说着“澈君居然会这个”，“澈君居然也会那个”并啪啪啪地鼓掌，可谓是将情绪价值拉得满中满了。
但上杉澈可不吃这套。
这点小伎俩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又是一日清晨。
今川义元正端坐在藤条制作的小摇椅上，满怀期待地等着上杉澈结束冥想起身挥刀。
于她来说，上杉澈的挥刀和修行总是充斥着一种美感，一种干净，纯粹且认真的美感。
——在第一次见到上杉澈拔刀的时候，今川义元的心里还有着浓浓的不屑想法。
毕竟，摇摇扇子就能释放雷电，召唤式神的阴阳师能挥出怎样的刀法？
不过是随意摆弄两下，保证会用的程度罢了。
可她错了。
在见过上杉澈一次完整的修行之后，今川义元就被他俘获了。
自此，今川义元没有一日缺席过。
“澈君三十分钟的冥想……也快到了。”
今川义元的想法刚落下，她就见到在院落中央盘腿坐着的上杉澈陡然睁开双眼，冷冷地看向她的身前。
唉？怎么提前了？
今川义元眨了下眼，才发现身前多出了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
她在看清来人后立刻收敛惬意的表情，挺直了身子开口，
“半藏。”
那浑身都被黑布包裹，不知男女只是被称作半藏的人沙哑开口：“今川当主，三河地区或许即将产生暴动。”
说罢，他又回头瞥了眼已经朝着这边走来的上杉澈，
“——似是有大妖在暗中作祟。”
伴随着半藏的这句话落下，上杉澈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忽地静止了下来。
许久未曾现身的提示跳出。
【正在发放主线任务第一环奖励……】
【你获得了历史之匙·二环（特殊道具）！】
【你获得了魂灰150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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