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时分,街道上的人已然多了起来。
孟渊听了解开屏的话,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身为佛门六品境界,竟然被一文钱难倒。
解开屏见孟渊不愿施舍,就干脆卖起了苦,说什么前番在松河府借的钱都分了出去,他讨饭的手段也一般,愣是饿了三天。
“都说平安府是佛家昌盛之地,还真没假。我刚到这里,有人见我大光头,就赠我吃喝。可没曾想,人家是贪图我身子!”解开屏一向是好脾气的,可这会儿也难得的发了火。
“有女菩萨愿意提携你,你还不乐意?”孟渊笑。
“什么女菩萨!是男的!还是秃驴带的头!”解开屏气的咬牙,“也就是我有点能耐,要不然清白不保!”
“……”孟渊一时无语。
解开屏嘟囔不停,“孟施主,听说你成了亲,愿你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借大师吉言了。”孟渊见解开屏会说吉祥话了,也没提借钱的事,只带他寻到一处早点铺子。
煮的滚烫的热豆腐,淋上一点香油,再来一勺韭花酱,分外的开胃。
“小僧这份不要韭菜花酱。”解开屏特意叮嘱小贩。
两人当即临街坐下,一人抄一个海碗,孟渊一边吃热豆腐,一边问起了正事。
方才解开屏说已经知晓了兰若寺中内奸,孟渊就好奇的很。这镇妖司和兰若寺一起审查没找出来,怎么解开屏一边乞讨,一边给找出来了?
解开屏嘟噜嘟噜的嘬着热豆腐,竟还能腾出空说话,“佛门六品境后就修自身之法相,五品境后便有不同。有些法相擅攻伐,有些擅防守,有些擅渡人,有些修心境。若是那人不想说,他能自己把这件事忘掉。这也是内奸不好找的缘故。”
孟渊点头,认可解开屏的话,是以继续。
“那人至少也得五品境,甚或者四品境界,才能保自身不失。”
解开屏拿手指点了点他鼻子,“我是和尚,最懂和尚。又是修的寂灭相,种念的能耐一般般,但是净念的能耐没人能跟我比,看人的能耐也准的很啊!”
“那你到底看出是谁了?”孟渊追问。
“兰若寺有一年轻俊杰,长相俊美无铸,待人如沐春风。”解开屏十分肯定,“我远远看过他一眼,虽未见其人显露法相,但跟我所修之法大概相似相类。”
合着就是当初你和独孤亢见了一面,然互相认出对方是和尚的事又重演了?
“你说的是觉生和尚?”孟渊又问。
“然也。”解开屏微微一笑,就差手上拈朵花了。
“你确定?”孟渊不太信。
“我是和尚,依心而行事。”解开屏理所当然,“再说了,这种事未经验证,怎么确定?”
跟和尚共事就是费劲,他们不说缘由,或者只说些没来由的缘由,还狡辩说是从心。
“那总要有个依据才是。”孟渊无力的问。
“依据自然有的。兰若寺里不论那些高僧和混日子,只说年轻一辈里出色的,他们大都和善待人,但骨子里其实都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气劲儿。”解开屏一边咕噜豆腐,一边侃侃而言,“他们自认兰若寺是佛道魁首,是天下第一,是三教第一,自身担负了普度众生的重任。”
“确实如此。”孟渊想起昔日在七水镇,玄真和尚没来由的就非要渡那杨有志,甚至于不惜打一架。
而后诸般种种,乃至于在葫芦山中遇到的觉远和尚,以及颇有交情的觉明大师,要说坏人肯定算不上,且都有渡人之心。
但行事之间,确实有些傲气,乃至于舍我其谁的气魄。
解开屏见孟渊微微点头,就接着道:“我在上师座下待的久了,有些人对上一眼就能猜个差不多。”
“青光子座下子弟大都有几分癫狂,确实与兰若寺的僧有迥然不同。”孟渊道。
“那位觉生和尚人称花和尚,稳重儒雅,兼又飘逸洒脱,儒释道三家的好处都在他身上了。”解开屏十分认真,“可我一瞧就觉出,他是有几分癫狂在身上的。”
解开屏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他与我所修法相相类,但我们所处的寂灭之地不一样。咱之前说过,寂灭之本是涅槃轮回,我所求者,是生死、痛苦和诸烦恼的解脱之境。他所求的,大概是比我更多一些。”
说到这儿,解开屏竟无奈叹气,“我辈修佛,乃是求心静心安,但日夜求索,辩经求进,佛门中走了歪路邪路的也多些。是为佛家修心,心中无碍就能成佛。”
这番话不太好懂,但孟渊还是听出来了,就是觉生和尚沉静安然中有一丝癫狂,这不太对劲,是故解开屏认为觉生和尚有问题。
“他是五品境界,你破境了?”孟渊打量一脸黑灰,浑身脏污的解开屏。
“屡经磨难,苦行数千里之地。”解开屏点了点他胸口,“破境不破境又有什么两样?心有所进,就已经够了。”
解开屏又点了点孟渊,黑脸上露出怪笑。
“我一直催动焚心并非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青光子。”孟渊解释。
“我是说再来一碗豆腐,施主着相了。”解开屏笑道。
“……”孟渊招呼小贩,又给解开屏添了一大碗豆腐。
解开屏似饿死鬼托生,他一边吃,一边自信道:“其实依照小僧来看,兰若寺聚集了儒释道三教的高人,怕是已经揪出了那觉生秃驴,只是还未打草惊蛇,或者是不甚确定,亦或者……”
“亦或者觉生后面还有人。”孟渊接上了话,道:“背后的人还没寻到,那人能耐更高,大概是四品境界。”
“孟兄,咱俩还真是知己,竟想到一块儿了!”解开屏欢喜道。
谁跟秃驴当知己啊!
“若是那觉生背后还有人,你觉得该从哪里寻?该如何去寻?”孟渊是个粗鲁武人,只懂杀人,不懂审和尚。
“四品的和尚就不好找了。”解开屏吧唧吧唧嘴,“那人必然与觉生极少往来,甚至不在同一院中。而觉生所修之法,本来就不好审查,即便儒释道三家的高人强问,怕是也难有所获。”
解开屏少见的认真,“我估摸着,觉生可能都忘了他后面的人是谁,甚至连帮青光子做的事都忘了。”
“兰若寺中,除了两位三品境的祖师爷外,再去除武道四品的,佛家四品的人都有卷宗在册的。”孟渊看着解开屏,“那人或许也想借青光子的东风,闯一闯上三品的罗汉果位。”
“咱俩想到一块儿了!”解开屏十分开心,“佛门四品进三品,乃是立宏愿,成宏愿,是故其人行事必然有迹可循。”
解开屏也不吃了,开始掰起指头,“兰若寺中有心再进一步的,必然老早就立了宏愿,老早就开始布局了。”
“只是没人知晓那人立的是何宏愿。”孟渊道。
“这就是了,不是谁都像上师那样,还没成就闹得天下皆知。”解开屏合十宣了声佛号,又埋头吃热豆腐,“但既然是大宏愿,肯定不是小打小闹渡上几个人就能成的。”
解开屏不愧是佛门高人,当即掰扯起来,“按着前人记载,有立誓破除瘟疫的,有立愿安定一国的,甚至于发了狠要斩杀大妖、妖道的!”
他扯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总结道:“若是正正经经、利国利民的大宏愿,那肯定会有很多人知晓;若是暗地里行事,祸国殃民的,必然不会宣告四方。当然,事无绝对。”
“立宏愿,成宏愿。可若是一日日过去,宏愿难成,又会是什么光景?”孟渊好奇问。
“大德高僧自然是随风而去,不成便不成,圆寂了下辈子再来就是。若是偏执的,可能就要心魔乱心,明镜蒙尘,入了魔道了。”解开屏笑道。
“这个人当真不好揪出来?”孟渊还是不死心,“兰若寺有两位三品境祖师,他们也不成?”
“打架斗法自然是成的。”解开屏拿筷子点了点他胸口,“可我佛门修心,若是紧闭心扉,那是绝难打开的。就像是……”
解开屏想了一会儿,这才道:“就像那位香菱朋友,你一个鸡蛋就能带走她,我拿出金山银山,她不一定跟我走。”
怎么说的像是我在坑骗无知孩童呢?
孟渊明白了解开屏话中的意思,然后又问道:“兰若寺高僧众多,可四品境也是从低品走过来的,即便不知他们有何宏愿,但总归知道所修是何法相。”
“现今兰若寺中,到四品境界的大都是‘智’字辈,‘了’字辈只有两人。”解开屏又细数起来,“外界难知他们所修何种法相,但你们应该能查问到的。”
“你有什么见解?”孟渊问。
解开屏想了一会儿,道:“法相万千,但总归是合乎佛门禅理的,这不太好说。”
这就是不知道了!
“你给我讲一讲你们佛门的过去今生。”孟渊想起了智通大师送的话本,就想着跟解开屏印证一番。
“阿弥陀佛。施主对我佛家之言有了兴趣?”解开屏来劲了,大口嘟噜块儿热豆腐,也不嫌烫嘴,当即就扯了起来。
听了半晌,孟渊发觉与智通大师所记载的也不差多少,就不再多问。
想到这里,孟渊就问道:“可知道独孤亢如何了?”
“身在光明圣王座下,大概心中光明吧。”解开屏无奈叹了口气,接着就好奇问道:“接引了空师弟的是哪位高人?”
“兰若寺智通大师。”孟渊也不隐瞒。
“以前没听说过智通禅师有传人,不想竟然是了空师兄。”解开屏显然是听过智通和尚之名,他当即颔首,道:“智通禅师在‘智’字辈中算是年轻的了,而且少问俗事,只一心钻研禅理,声名虽然不显,但我听说他老人家也是四品境界,德行极高。”
说到这儿,解开屏看向孟渊,问道:“智通禅师怎么看?”
“他自然是没法子的。”孟渊没说李唯真之事。
“阿弥陀佛。”解开屏把海碗底的汤水喝干,道:“其实了空师弟跟着上师,未必不是好事,若是得了机缘,必然能再进一步。只是光明圣王之下,到底难藏阴影,了空想要脱困,当是难之又难。”
“光明圣王就是最大的阴影。”孟渊道。
“是这个道理。”解开屏十分认同。
眼见天已全亮,街上来往之人愈发多了,解开屏就起了身,“阿弥陀佛。”
“解兄有何打算?”孟渊也站起身。
“佛国高人西来,恰逢盛事,贫僧自然要多留一留的。”解开屏满面尘污,他嘿嘿嘿的笑,“文斗武斗都精彩,贫僧见不得光,却也要观摩一番!”
“若是有事,何处去寻你?”孟渊问。
“你别是想杀人,拉我当帮凶吧?”解开屏竟十分警惕,只合十垂首,道:“云深不知处,孟施主何必寻我一方外人?”
“告辞!”孟渊这就迈步走。
“有缘再见。”解开屏和气的很。
“两位!两位!”那卖热豆腐的小贩赶紧三步两步追上来,一手拉孟渊,一手拽解开屏,“小本买卖,饭钱结了再走啊!”
“阿弥陀佛,是这位施主布施。”解开屏朝孟渊指了指,又朝孟渊道:“施主,你还没借我钱呢!”
“我只出我的饭钱。”孟渊也不傻大方,只向小贩问道:“多少钱?”
“一碗十文。”小贩回了话,另一手还拽着解开屏不撒手。
“这也太贵了!”解开屏目瞪口呆。
“正是年节,又逢无遮大会,肯定比平时贵些啊!”小贩很有道理,“大师,咱知道你是苦行的僧人,可平安府规矩,化缘要事先说明,你事后不付钱可不行!你要是不给,咱去兰若寺讲讲规矩!”
解开屏无奈一叹,宣了一声佛号,朝孟渊行礼,道:“还望孟兄援手,贫僧想来在城西一带走动,孟兄若是有事,只管寻我便是。”
“有事的话,你真的帮忙?”孟渊笑道。
解开屏见孟渊手按刀柄,显然是没什么杀意,但意思是指不定有杀人的事需得自己帮忙。
“阿弥陀佛。”解开屏无奈道:“再说再说。”
孟渊笑着会了账,摆手就要走。
“你还没借我钱呢!”解开屏追上来。
没法子,孟渊只能摸出几两碎银递了过去。
解开屏也不嫌少,满心欢喜的双手接过,“多谢施主施舍啊!”
辞了解开屏,孟渊把信寄出,又寻到林宴等人,这才一道出了城,回到兰若寺中。
“阿弥陀佛。”来到禅定院,那觉生和尚就在殿外守着,一见诸人就上前行礼,“听觉明师兄说,几位师兄去了云山寺,不知可有所得?”
说到这儿,觉生看向孟渊,笑着道:“先前不知孟施主是应氏座下之人,失敬失敬。”(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