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周昌微微沉吟。
内心里,其实他早在听到杨大爷言语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什么——
同命人。
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在新现世的某个同命人。
若是杨瑞所言属实的话,这将会是他在新现世里发现的第一个同命人。
杨瑞看着周昌的神色,转而指了指供桌上化作塑像的周三吉,才道:“你爷爷认你这个孙子,把你托付给了我,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来处,如今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更何况,那时候我都看了出来,你和三吉原先那个大孙子可不一样。
他从前那个大孙子,浑身透着一股子邪性。
才八九个月的时候,我就抱过他。
当时他那个眼神,就不像是一个奶娃娃的眼神。
当局者迷,只有三吉自己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只说反正这世道上的人都疯了,他孙子邪性点儿也没甚么。
那我也就不便多说。
和他相比,你还不错,虽然也邪性,但不会邪性得叫我不舒服。
你认三吉这个爷爷,认我这个大爷,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各人有各人的隐私,你的事情,我不多问。
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的,三吉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头最清楚。
你莫要忘了自己怎么来的,不要忘本。”
杨大爷的这番话,算是对周昌的敲打与警醒了。
上次众人联手,与具有‘漆皮诡’诡影的周昌同命人一战之后,杨瑞就已经觉察出周昌这个人的不对劲。
如今更叫他找到另一个和周昌近乎一模一样的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愈发在他心里扩大。
他说这番话,一是表示虽然有许多和周昌一般无二的人,但周三吉只认周昌这个孙子,那他也就只认周昌作自己的家人。
二来,也是觉得周昌闷葫芦似的,关于自己的秘密一点也不透漏,城府过于深沉,令他不满。
所以出言表达不满。
周昌笑道:“说得总是比做得漂亮。
你自己不也快忘本?
而今找了个老伴,是不是不打算从阴矿里回去了?”
“哼!”
杨瑞闷哼一声,老脸一红:“我那和你可不一样。
我是不可能忘本的!
“你都这样了还不会忘本,我又怎么会?”周昌依旧笑着道。
这几句插科打诨,恰恰表明了他的心意。
杨瑞咂了咂嘴,瞥了他一眼,道:“那个和你很像的人,我发现他在这边,好像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最近他经常往一个废弃医院那边跑。
那个医院,应该是叫‘春天医院’。”
春天医院…
周昌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这座医院,近乎是一切危险与混乱的核心。
但自己的这位同命人,竟然和这座医院扯上了牵连。
看来这人同样也不会是个单纯的新现世人。
“那个医院本来就透着邪性,我也不敢贸然走到那里头去。
后来这边的差人,把那医院给封锁了,我就更少有机会接近那座医院。
我想法子收集了一些和你很像的那人的‘脚印土’,想着用这些土,作一回‘剪刀寻煞’的科门,说不定能窥探这人一二。
但我等了好几天,一直没找到起科门的‘灵感’。
反倒是把你等来了。”
杨瑞起身从堂屋角落里拿来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就是一团看似寻常的泥土。
这捧土因为曾被‘同命人’踩过,留下了脚印,似乎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老者把那个塑料袋递给周昌,接着道:“也可能是这点儿脚印土,与那个人的牵连实在太勉强。
想用这点儿土就起科门寻煞,估计不太行。
端公的法,总是这么咋咋呼呼,时灵时不灵的,我也没法子。
这点儿土你就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周昌拿着那个塑料袋看了看,就把它丢掉了一边:“这点儿土就算带了他的脚印,也不可能留下他的‘煞’,否则的话,此处遍地泥土哪个方位没被人踩过。
随便抓一把土,就能起剪刀,那这剪刀寻煞科也不能只是个杂科门。
————早成正等科门了。
你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什么时间?
得是具体点的时间段。
什么地点?哪个街道?”
“你知道他最后在哪出现过,难道就能找着他了?”杨瑞看到周昌将他辛苦收集来的脚印土,就这么随手扔了,顿时有些不服气地道。
周昌点头道:“要是能确定时间段和地点,大概率是找得着那个人的。
这个世道,和咱们从前那个世道不一样。
此间到处都有‘天眼’。”
“天眼?”
杨瑞寻思了一下,看着周昌,咋舌道:“你在此间融入得倒是快,我老了,不及年轻人能接受新东西,这段时间就在这装作那个‘谢军良’。
给自己编了个醉酒后通灵的由头,用些真手段,叫附近村民们渐渐相信了。
这才能相安无事地呆在这里,没有搞出‘阴生诡’来。
和我一比,石蛋子就适应得快。
毕竟是年轻人。
我想想啊…
那个和你很像的人,以前经常在河对面几十里外的‘永明镇’那儿活动。
那儿人多,都挨着城了。
我最后一回见到他,是在六天前夜间的子时,那时候应该刚到子时没多久,他那时也是在‘永明镇’的某条街上。
不知道那条街叫什么,但那个街的中间,有块很大的广场,广场后头还有座得和皇宫一般大的宫殿,宫殿的屋顶很奇怪,像是个王八盖子一样。”
“王八盖子一样的宫殿?”
只听杨瑞的描述,周昌心里就有了谱。
他打电话给屋外的宋佳,让她依着要求去查询永明镇上,哪条街道符合杨瑞所说的特征。
不消片刻后,宋佳就回了话。
———较为符合杨瑞描述的街道,在永明镇上只有一条。
宋佳将街道实景图片发到了周昌手机上。
周昌打开手机,给杨瑞看图片。
图片上,赫然有一个平旷的广场。
广场后头,有座屋顶像是王八盖子一样的大建筑。
杨瑞的描述非常形象,照片里的‘白河体育馆’的屋顶,和王八盖子确实相差无几。
“就是这儿!”杨瑞连连点头。
确认了地点,接下来便更好办。
周昌又令宋佳去查找六天前,这条街道在夜间十一点以后的监控。
这条街道平时本就人流稀少,夜间就更少有人影。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周昌就在道路监控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骑着电动车在街道上行驶的那个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一看到那张脸,周昌就确定,这个人就是他的同命人!
锁定此人后,很快有一份关于此人的档案资料,发到了周昌的手机上。
“姓名:周昶。
年龄:二十三岁。
籍贯:…
现家庭住址:…
身份证号:”
“废弃春天医院本身十分危险,这个人在那边频繁走动,他可能与春天医院内存在的‘恐怖之源’,存在很深的牵连。
这种情况下,运用各种术法去窥探他,本身就不安全。
可能因此与他产生某些不必要的牵涉。
大爷,幸好你还没来得及用‘剪刀寻煞科’去窥视他。
否则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周昌一面翻阅着‘周昶’的档案,一面同杨瑞说道,“我已经找到这人的具体资料,家庭住址了。
你之后就不要再关注他。”
“竟然如此危险?”杨瑞闻声却挠了挠头,“我此前虽没用端公法去试探他,但也摘了几根黄狐子毛,想把仙儿的气味粘在他身上。
不过到目前也没感觉到甚么不对劲。
应该没事吧?”
周昌沉默一阵后,摇头道:“未必。
那个废弃医院,和‘李奇仙师’有关。
此人或许是第一个履足此间阴矿的人——在踏足此间阴矿之前,他已经是‘锁七性’层次的诡仙
这个和我极其相似的周昶,频频去往那个废弃医院。
他可能和李奇存在某种牵扯…”
仅仅是‘锁七性’三个字,便令杨瑞毛骨悚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
他至今都还没踏过诡仙关槛,‘锁七性’于他而言,根本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果真没有遇到甚么不对劲的事情么?”周昌脸色凝重地向杨瑞问道,“我不知你们是否记得,当时在通向这处阴矿的那个‘铁房子’里,你们众多人被‘遗忘诡’的杀人规律侵染。
在很短时间内,你们都仿似遗忘了我的存在。
只有秀娥,记住我到电梯即将敞开的那一刻。
她最后仍然忘记了我。
但为什么现下,不论是你,还是石蛋子…你们又一下子都把我记起来了?”
杨瑞脸色连变,他沉吟一阵后,眼神变得茫然:“我忘了,我忘了…
我睡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要干什么。
只是闻到酒香,爬起来就在这间屋子里,我又喝了些酒。
睡醒后,便先看到了王庆领着他的侄儿来看我。
他的侄儿那时就变成了石蛋子。
但我与他照面,却完全没有认出来…
此后又过了数日,我又一次醉酒后,忽然便想到了你。
我首先想到了你,尔后记起了这座被我背过来的泥胎,便是我的师弟周三吉。
再看到石蛋子时,我就连他都记起来了。
——我当时想着,还是得先寻着你。
此后便一直在找你,结果却先找到了和你很像的那个‘周昶’…”
听过杨瑞所言,周昌随后又把石蛋子叫了进来。
双方相认以后,他令石蛋子说一说其刚下阴矿至今,都遇到了甚么事情。
石蛋子下阴矿之后的经历,竟与杨瑞分外相似。
初开始也是甚么都不记得,与杨瑞照面,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师父,只是觉得这人隐约熟悉。
后来某天,忽然想起了周昌。
跟着又想起了其他的众多人!
“我这段时间加入了当地的灵调局。
石头知道灵调局究竟是什么,杨大爷你可能不了解。
你只将这灵调局,当作本地官府就好。”周昌沉吟片刻,整理好思绪,向两人说道,“在这个灵调局里当差,叫我了解到不少事情。
譬如这个李奇仙师的事情。
这个李奇,运用某种法门,养出了具备‘无心鬼’那样手段的厌神。
————他与无心鬼牵连很深。
你们都是在无心鬼杀人规律覆盖之下,本该遗忘所有,直接成为‘消失人’的。
但你们后来就忽然记起了所有前事。
我怀疑,这可能是李奇在幕后运用了手段,让你们记起了我。
李奇可能在找我。
你们与我有关——他先找到了你们,通过你们,依旧没能找到我。
却找到了那个我很相似的周昶!”
“他为什么要找你?”石头瞪大眼睛,震惊地问。
“我天赋异禀。”周昌笑着答。
李奇之所以找他,可能有许多原因。
最为关键的原因只有两个,其一可能是因为他与瘟丧神有所牵扯。
其二,则是他本身特殊,与‘阴生母’牵连甚密。
这个早就达到锁七性层次的诡仙,或许知晓了一些关于阴生母的事情。
甚至,他可能有借‘命壳子’成就自身的想法。
“那他为什么没找到你————老夫也没有先找到你,反而找到了那个和你很像的人?”杨瑞跟着问。
周昌原本觉得,杨瑞找到自己的同命人,或许是一种偶然。
但此中既有李奇的手段存在,那么杨瑞找到他的同命人,便更可能是一种必然。
瘟丧神的力量,一直在庇护着他。
李奇想要找到他,反而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此处阴矿,存在着一个和周昌一样命格、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那么李奇借助杨瑞、石头这些和周昌有牵涉的人,寻找他的同命人,反而就成了必然之事。
假若周昌是某个问题的‘正确答案’,那么他的同命人,同样也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李奇在求解的过程中,求不到周昌这个‘正确答案’,反而走另一条路找到其他的正确答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周昌笑吟吟地想着:“李奇的肉身已经来到了新现世,被他所寻得。
他又来寻我做什么?
难道是旧世身不合他的心意,他想找个命格禀赋更特殊、更‘高上’的新壳子,来容纳自己的神魂?
要是这样的话…此事对我有大利!”
周昌眼中光芒转动。
他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大爷你不是经常说,阴矿之中,存在诸多宝藏。
我便在此中挖掘到了一种宝藏———神灵传承。
应是那神灵庇护住了我,令我没有被李奇首先找到。”周昌出声回答道。
这番话一说出口,就让杨瑞满眼艳羡:“真是神灵传承?”
“此般神灵传承,在阴矿之中,恰如明珠蒙尘,在此间往往发挥不了太大的效用。
可若是回到咱们那边,借飨念之风,修行神灵传承,几乎是一日千里!
这可不是甚么请神法,给俗神作奴才可以比拟得了的。
和这种神灵传承相媲美,甚至有所超出的,也就只有‘诡仙道’了。”
杨瑞一番言语后,忽又意兴索然地咂了咂嘴:“无所谓,反正我如今遇到了秀荷,不愿再回到那边去了,神灵传承,和我有个卵的关系?”
周昌、石蛋子相对无言。
“那石蛋子怎么办?”周昌问。
“不是有你吗?”
“那我爷爷怎么办?
我还怎么去寻我爷爷?”周昌又问。
“我观你今下,在诡仙道上走得比我更远,又身负一道神灵传承——你问我你爷爷怎么办,我看你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而且,横死枉死二将就在你的法坛上,它们抓走了你爷爷。
你找它们,不比我找它们更容易?”杨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是说道。
周昌不再就此与杨瑞多言,转而道:“你在这里,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和石头一道,也加入灵调局吧,在局里做事,吃上皇粮,有了官面身份,总多一层庇护。
此处的灵调局,内里人才凋敝。
你既然不打算回去,在此间若有野心,灵调局也是你一展身手的平台。”
“我这么个老头子,展什么身手?有甚么野心?”杨瑞嘟囔了几句,不过总算还是接受了周昌的邀请。
他找到了老伴,什么诡仙道也没心思修了,自然也就没了任何野心。
不过新现世也在一直变化,恐怖加速复苏,他若有想要庇护之人,那就绝对不能停下脚步。
“或在李奇手段运作之下,你们都恢复了记忆,找到了那个和我相似的周昶。
我之前遇着肖大牛,他临死那时分明也是记得我的。
或许赫赫雷坛三位端公,与你们都是一样情况。”周昌一边思索着,一边道。
杨瑞点点头:“我去见白姑娘他父亲,他问过秀娥的下落之后,便先问你。
说是回忆前事,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亲闺女,也是你。
看来大家情况都是类似的。”
“那秀娥会不会也是类似情况?
沿着‘周昶’这条线,有没有可能找到秀娥的下落?”周昌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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