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
“阿丑?”
张小芳伸手在顾经年眼底晃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但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却明显有些失焦了。
“你怎么了?”张小芳又问道。
顾经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那老者身旁,默默听着。
“瑞国有二十余年没有过这种大败了,这次催秋税就是为了备战,想必很快又要催捐,日子可得越来越难过喽……”
待听那老者说的多是些边境时局,而顾经年却更想了解顾北溟叛投雍国的消息是否属实。
于是他开口去问,但声音依旧沙哑,难以听清。
张小芳倒是听得懂一些,上前道:“他问,真的吗?”
“这种大事,我可说不了假话哩。”
坐在一旁的半瞎子能够听出阿丑对这些国家大事的兴趣,再想到此人不仅识字,还有办法从张富贵手里诈出东西来,更重要的是出手时有种戏弄愚民不是什么大事的随意感,足可见其身世不凡。
“阿丑,赵伯,来,我们里面聊。”
半瞎子抬手一引,让顾经年、张小芳与老者进了堂屋。
虽然院子里坐着的旁人也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但这样一来,氛围就不一样。
“阿丑。”半瞎子问道:“你很关心边境之事?”
顾经年已迅速冷静下来,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半瞎子还在发愣,张小芳一下就听懂了,道:“他说,有点好奇。”
“那便请赵伯说说吧。”
赵伯以前是边军中的小卒,数十年前被雍军俘虏过,逃回来后就一直在枕云关以内生活,帮别人种地,后来还娶妻生子。他对军队高层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顾北溟大概是半个多月以前叛了的,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但这件事确凿无疑。
消息传到枕云关,赵伯马上带着女儿逃了,路上还见到了朝廷的援军,听说是武定侯亲自坐镇枕云关,他这才不再东逃,也逃不动了,就流落到了这澜水村。
顾经年听了,又问了一大句长话,有些音节连张小芳也听不懂。
“他说,居什么城南二十里有什么镇,怎么样了?”
赵伯大概懂了,叹息道:“你问的是居塞城吧?那已经是雍国的疆域了,别说南二十里,雍国一夜括地千里,不管是哪个镇子,肯定也沦陷了。”
如此看来,黄虎、麻师、凤娘等人若在旧集市镇等着与他碰头,也算是身处雍国境内了。
眼下两国交战,以顾经年现在的样子,要想去找他们只怕很难。
而他更担心的是顾采薇。
顾北溟一朝叛变,根本没有考虑到留在汋京的家眷。
倘若顾采薇被牵扯,顾经年绝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便只能带着她一起逃离瑞国,前往沃野了。
希望情况还没坏到那个地步,毕竟她是出嫁的女儿,而陆晏宁地位不凡,也许能保她无恙。
不论如何,顾经年要再回汋京一趟。
他便与张小芳说准备明日离开。
半瞎子听了,低头思量着,最后竟是道:“阿丑,我与你一道走,如何?”
张小芳还在因离别而茫然,闻言惊讶不已,道:“瞎爷,你家都不要哩?”
“那破屋,不要了就不要了。”半瞎子脑子里自勾勒了一个对贵人雪中送炭的故事,莫名激荡。
一个落难的贵人,前景虽然未必好,可半瞎子这种乡野贱民若能依附过去,很可能改变命运,值得赌一把。
顾经年却坚决摇了头,根本不打算带他,让他好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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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张大石终于是讨了婆娘。
赵伯的女儿名为赵娥,长相还算标致,重要的是看起来十分贤惠,总之,张大石很是喜欢。
把盖头一掀,张大石就像是被施了法术般愣了神,之后再也没有之前嚷嚷“我不成亲”时的气概,只知傻笑。
次日天不亮,顾经年早早就醒了过来。
张小刀年纪小,贪睡,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顾经年也没叫醒他,独自出了屋,却见张小芳已经起来了。
她平时总是当家作主,今日难得没有忙着家务,并腿而坐,百无聊赖,倒显出些少女的模样。
“你要走了?”张小芳问道。
顾经年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你等会儿。”
张小芳遂往厨房收拾,不多时,背着个包袱出来,向顾经年道:“走吧。”
两人像平时出门打水时一般出了院子,往村口走去。
村里偶有早起的大婶出门倒夜壶,推开门看到他们,心里不免犯些嘀咕,全村的汉子没一个能被张家丫头看上,她竟能跟一个这般丑的人挨着走。
并肩而行的身影到了村口,沉默许久的张小芳才说了话,道:“再送你一段。”
“不用。”顾经年已能说些简单的话了。
“没事的。”张小芳道,“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吧?”
顾经年点头,又摇头。
张小芳送了一段又送了一段,直到太阳高挂,顾经年坚决不让她再往前走了,她才把包袱塞在他怀里,挥了挥手,返身回村。
走着走着,她回头看去,崎岖的山路上已看不到阿丑的影子了,心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她自己也奇怪,阿丑明明是那么丑一个人,却能让她感到十分靠得住,愿意与之亲近。
顾经年沿着山路走了半日,中午时在路边打开张小芳给的包袱,愣了一下,见里面不仅有水与食物,还有一小包的铜钱。
在旁人看来这些也许只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他来时空无一物,走时却已觉得行囊丰富。
吃了些干粮,喝了水,他没有在小镇停留,问明了方向,直接去往了最近的县城。
夜里在山间露宿,次日下午,他到了泾原县。
徒步到这里,顾经年就意识到,他不能仅凭双脚走回汋京,万一顾采薇有难,那他根本来不及相救。
必须得借助些别的力量。
于是,进入县城之前,他在城外的小河边,对着河水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容貌。
痂已经全都掉了,满脸都是凹凸不平的伤烧疤痕,因为他体质特异,这些疤看起来并不像是新伤,更像是陈年旧伤。
倒是头发长得很快,这阵子已长了好几寸,嘴边的胡须没刮,看起来老了许多。
若不说的话,外人看他像三十余岁也有可能。
顾经年遂渐渐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新的身份来历,然后起身,大步走向城门。
寒冬腊月,西城门处有许多的流民正在排队,大部分人没能被放入城,而是被安排到了城外塔建的窝棚里。
“路引。”
顾经年排到门洞前,守城的士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他哑着嗓子,尽可能提高气场,道:“开平司,办案。”
声音沙哑,守城士卒愣了一下,但勉强听懂了,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恭敬了几分,道:“还请出示令牌。”
“丢了,事急,带我去驿铺。”
“什么?”
顾经年遂哑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依开平司规矩,若在办案过程中丢了牌符,可到就近驿铺先行汇报重要消息,再等相关人员核实。
那守城士卒摸不清顾经年的底细,见他气场强大,不敢得罪了,遂招过一个马夫带他去驿铺。
到了驿铺,说明情况,等了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个老者,深深打量了顾经年一眼,让他入内相谈。
“阁下是?”
“开平司南衙巡检,王明。”
顾经年用的是王清河调拨给他的那队人里其中一人的名字,当夜很可能是陷在了枯木崖内,不易被追查到。
驿铺的老者凑近了,仔细聆听才听懂,问道:“王巡检丢了牌符?”
顾经年点头。
老者拿出纸笔推到案前,道:“那就请王巡检把重要消息写下,小人会尽量递上去,核查之前,王巡检就暂住在驿铺吧。”
说罢,他拿出信封与蜡烛,准备当面封蜡。
这是依规矩做事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顾经年却不高兴了,把桌案上的纸笔推开,道:“机密,不能写。”
老者勉强听懂了,搓着手道:“王巡检,这是规矩,还请莫要为难小人。”
“备马,我自送信回京。”
“王巡检丢了牌符,只怕回不了……”
顾经年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那就备好通关文牒,否则,泄露了机密,耽误了大事,你扛吗?”
“这与规矩不符啊。”
“事急从权。”顾经年松开手,在纸上写下了王明的履历,包括出自于王清河麾下哪个捕尉堂,末了,道:“若出了问题,我全权承担。”
老者虽一直在摇头,心里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他表现出的确实是个开平司钩子的样子。
“这样吧,巡检稍待,容小人去问一问驿使。”
顾经年心里很急,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沉住气,遂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故作闲聊般地问了一句边境之事。
有时压得太紧,反不如显得松驰些,更能取信于人。
“对了,顾北溟叛乱,对泾原县可有影响?”
“听说朝廷援兵已至枕云关,当不至于波及到泾原县。”
顾经年点了点头,道:“十八年,武定侯重掌兵权了。”
他不露声色地显示出他对京城风物的了如指掌。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经年成功从驿馆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直奔汋阳。(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