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十三在夹古部落住了下来。他跟手下的袍泽弟兄们每天在山脚下射射野兔,玩玩野鸡,好不惬意。
他没回险山千户所,而是在女真人这里拖延时日,静待查大受和孙越在辽阳那边得手。
若行德商行被抢之时,他忙着在险山脚下狩猎玩乐,粱伍德和吕行那俩龟儿子,打死也不会怀疑是干爹林十三在整他们。
十二日后。
一骑快马进了夹古部落。马上驮着壮若黑熊的孙越。那匹马都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了。
孙越下马,林十三迎了上去:“辽阳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孙越颔首:“办妥了。”
林十三问:“账册呢?”
孙越答:“被我带回了险山千户所。”
林十三又问:“李成梁派去的那一百人全都平安撤回险山了嘛?”
孙越颔首:“全部平安撤回。李参将还真没有吹牛皮。那帮险山丘八真会放火。您是没看见,那火放的嘿”
林十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陆都督交待下来的暗差已经办妥了。百花仙酒也已寻到。
现在就差捕齐六头黑熊,带回京去给嘉靖帝看个稀罕。
出京一趟,既办成了正事儿,又给皇爷带回了稀罕物。这才是一个称职的传奉官。
至于百花仙酒,林十三可以自留一坛子,献给嘉靖帝讨个龙颜大悦。但他却不会这么做。
张伯是个明白人,一年前他就对林十三说过:“你身为宫廷传奉,给皇爷献任何稀罕东西都是本职。唯独不要献三样的东西。”
“一不要献丹药,二不要献食材,三不要献酒饮。”
“皇爷滥服了多年丹药,身体本就不好。外朝又有人一直憋着刺杀他老人家。”
“万一皇爷哪天突然驾崩了,你之前要是给他献过丹药、食材、酒饮,就有毒弑皇帝的嫌疑。”
张伯的这一席话,林十三牢记于心。为了自己的平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是一个月缺之夜,福满让族中萨满祈了神。神谕说黑熊精的怒气已消。众人再次进得险山捕捉黑熊。
这一趟进山十分顺利。林十三等人用了二十天,捕捉了六头黑熊。
黑熊已捕齐。林十三自险山返回了辽阳城。他没有去巡抚衙门,而是直接去了两个好大儿的参政衙门。
一进衙门口,粱伍德和吕行宛若见到了救星。
二人眼泪纵横,纳头便拜:“义父救我们啊!您要不救我们,这道坎我们算是过不去了。”
林十三问:“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起来。出了什么事儿?不要慌,慢慢说。”
粱伍德哽咽着说:“你去险山这段时日,有人抢了行德商行,劫掠财货无数不说,临走还放了一把火!”
林十三惊讶:“哦?谁干的?”
粱伍德怒道:“那些贼人说鞑靼话,穿鞑靼靴。看似是混进辽阳城里的鞑靼奸细。”
“但我心知肚明。他们根本不是鞑靼人!商行那边有个伙计看到他们把账房的账册都搬走了。”
“鞑靼人混进城抢掠。为何要搬走商行的账册?他们一向只对银子、布匹、粮食、女人感兴趣。”
“难不成他们猪八戒耍算盘看账册,硬充账房先生?”
“我断定,一准是有人假扮鞑靼人,抢我们的账册作为证据,憋着在朝廷里害我们。”
林十三道:“哦?竟有此事?他娘的,纵观整个辽东,谁敢动我林十三的义子?太岁头上撒尿是吧?”
吕行一口咬定:“一准是巡抚胡宗明!”
林十三问:“哦?有证据是他干的嘛?”
吕行答:“没证据。但义父您想啊,一百多鞑靼人混进城,抢了商行放了火。竟安然无恙全部撤出城去?”
“难不成辽阳城的城防卫戍是摆设?”
“辽阳城防归胡宗明管。只有他里应外合,才能把贼人都放出城去。”
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喝了口茶:“你们说的那些被抢的账册有多重要?”
粱伍德哭丧着脸:“这些年我们赚军粮的差价,吃军饷的利息,一切详细账目全都记在那一批账册上。”
林十三故意倒吸一口凉气:“嘶坏菜了。若真如你们所说,贼人是胡宗明指使的。那这些账册一定全在胡宗明手上。”
“若他参你们二位一本,再将账册交上去作为证据。啊呀!事情就无法收场啦!”
“你们也太不谨慎了。是不是没想到有人敢整你们啊?那么重要的账册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商行里。”
粱伍德六神无主:“义父,事已至此,您说这事儿该如何应对?”
林十三道:“无妨。朝中哪天没人参人,哪天没人被参?关键在于有没有人保你们。”
“若阁老、小阁老亲自出手保你们。即便胡宗明有铁打的证据也奈何你俩不得。”
粱伍德如丧考妣:“义父。我这个参政,放在辽东这鬼地方还算个官儿。放在朝廷里连个屁都不算。”
“我只是阁老门下的门下。连阁老的面都没见过几回。阁老恐怕不会亲自保我们。”
吕行痛哭道:“阁老我们指望不上,只能指望义父您啦!义父,儿子们的命全靠您啦。”
林十三道:“这好办啊。你们跟阁老说不上话,我能啊。不是我吹,阁老不给别人面子,总要给我一些面子。”
“毕竟我是小阁老的义弟,这几年帮了严家不少忙。”
“不过嘛”
粱伍德试探着问:“敢问义父,不过什么?”
林十三笑道:“咳。你们都是官场里混了多年的人。应该晓得,要保命就得肯下本,下血本!”
“这事儿我总不能找阁老、小阁老空口白牙的说。我总要代你们给阁老送上一份重礼才好开口。你们晓得我什么意思。”
粱伍德道:“晓得晓得。您说送多少合适?”
林十三想了想:“你是三品参政,多一些,三万两吧。吕行只是五品郎中,少一些,两万两。”
从贪官兜里掏银子,真比割了他们的肉还疼。
可保命要紧。二人无奈,只得一口答应。当即回去取来银票,双手奉给林十三。
在林十三眼里,这二人已是死人了。他们的钱不拿白不拿。
取不义之财,办有义之事,岂不快哉?
林十三道:“二位乖儿子放心。这钱我绝不让你们白给。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哦对了,你们现在跟我去一趟巡抚衙门。”
粱伍德问:“敢问义父,去巡抚衙门做什么?”
林十三怒道:“笑话!胡宗明让我的两个义子吃了这么大亏。我总要还给他些颜色看看。”
“没错,他指使的那批人顺利逃出了城,没给咱们留下把柄。”
“可身为辽东巡抚,坐视鞑靼人进入辽阳城,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这是渎职!”
“我身为钦差,要不去骂他个狗血喷头,那我的脸该塞进裤裆里去了。”
粱伍德和吕行大受鼓舞。以为林十三要给他们出口恶气。
其实,林十三是去跟胡宗明唱双簧。
林十三领着两个好大儿,气势汹汹进了巡抚衙门。
胡宗明迎了上来:“林传奉,你何时回来的?”
林十三没搭理胡宗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粱伍德和吕行站在他身后,宛若护法金刚、哼哈二将。
林十三喝了口茶,随后“啪嚓”将茶盅狠狠摔在地上。
胡宗明问:“林传奉,你这是什么意思?一进门就摔摔砸砸的?”
林十三怒道:“胡宗明!请问你是何官职?”
胡宗明答:“辽东巡抚啊。林传奉何必明知故问。”
林十三骂道:“好一个辽东巡抚。一百个鞑靼人大摇大摆进了辽阳城,抢、烧了一座商行后安然离去。”
“辽阳城防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你这个巡抚是吃干饭的嘛?辽阳卫是吃干饭的嘛?”
“你虽不是大封疆,也算是个小封疆。守土有责懂不懂?”
胡宗明知道林十三是在演戏。他的戏接的也不错:“林传奉,你口口声声‘一百个鞑靼人’。敢问,你怎知进辽阳城的那伙人是鞑靼人?”
“说不准是城中盗贼假扮鞑靼人呢?”
“城中盗贼抢劫、烧毁了一家商行。此事不算军事,而算民政刑名。”
“辽宁的民政刑名,统归参政衙门管,不归我巡抚衙门管。你身为钦差要追究此事,请追究梁参政。”
大家都是官场里的老油炸桧,要论踢皮球、扯皮、推卸责任,谁还不是个熟手?
林十三“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巡抚。我要参你!”
胡宗明笑道:“不是我巧舌如簧。而是你给我扣的帽子我戴不起!”
“有些帽子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好家伙,坐视鞑靼入寇辽阳,又安然撤走。够杀我脑袋两回的。”
林十三挖苦道:“呵,你这话我在杭州听织造局的杨公公说过。杨公公莫不是你爹?”
“不对啊,你们年龄合不上。再说杨公公是无根之人,从哪儿来你这么个大个儿活儿子?”
“哦,我晓得了,你一定是杨公公的义子。”
胡宗明直接喷起了零碎话:“林十三,我焯你娘!你一个堂帖校尉出身,靠溜须拍马混的五品官,凭什么在我这巡抚衙门耀武扬威的?”
林十三不含糊!他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一跃而起,冲到胡宗明面前,伸出双手去掐他的脖子。
胡宗明反击,用手去掐林十三的脖子。
这下轮到粱伍德和吕行傻眼了:义父真仗义,为我们出头.可也不至于动手吧?要是巡抚和钦差在地上滚起了屎蛋,或互抡王八拳,传出去那也太不体面了。
二人赶忙拉架。
粱伍德道:“二位,二位,君子动口不动手。”
林十三骂道:“一动不动是王八!他要害我的两个义子,我若忍气吞声岂不成了懦夫?”
四人纠缠了盏茶功夫,林十三和胡宗明好容易才相互松了手。
林十三道:“混迹官场,最重要的是学会相互妥协。胡宗明,咱们谈判如何?”
胡宗明道:“谈就谈。谁怕谁?”
林十三吩咐粱伍德和吕行:“你们先出去。我跟他好好谈一谈。我就不信,我堂堂皇爷身边的红人,他能一点面子不卖我?”
粱伍德叮嘱道:“义父,谈判归谈判。可千万别再动手了。”
林十三冷笑一声:“呵,拳怕少壮。我比他年轻三十岁,吃不了亏。你们下去吧。”
二人走后,林十三压低声音:“我说胡佥院,你还真掐啊。”
胡宗明笑着抱怨:“你不也一样?下手够黑的。掐的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林十三道:“差事已经办妥了。账册如今在我手中。我明日便回京。”
胡宗明拱手:“扳倒边关蠹虫,就全靠林传奉了。”
林十三摇头:“别靠我啊。边军蠹虫结成了一张大网。与京中的严党大网相连。”
“我没那么大本事将这张网连根拔起。得靠我们陆都督。”
“我不过是个给陆都督跑腿的。哦对了。”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两个义子刚奉上的银票:“这五万两银子给你。这一路走来,辽东边军的困窘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五万两不多。换成粮食,至少可以让辽东边军多吃几顿饱饭。”
胡宗明道:“我怎么好拿你的银子?”
林十三却道:“别误会。这可不是我的银子。我没那么大胆量,以皇帝近臣的身份给边军送银子。那不成了拉拢军心,图谋不轨?”
“这银子是粱伍德和吕行的。”
说完他将如何敲诈粱伍德、吕行,一股脑告诉了胡宗明。
胡宗明笑道:“这笔银子取之于兵,用之于兵。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十三道:“无需客气。你跟你堂兄弟胡宗宪一个镇东南,一个镇辽东。真乃胡氏双杰。”
“回京之后,我会将你在辽东的政绩如实禀报皇爷。”
胡宗明拱手:“那就多谢林传奉了。”
翌日清晨。林十三和孙越带着六头黑熊,两坛百花仙酒,一箱账册,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他们尚且不知,京城之中,一场由皇帝授意,针对严党的大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嘉靖三十八年,注定是严党走下坡路的一年。
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该严党倒霉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