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好不容易平息的混乱卷土重来,但引起混乱的人却已经不在。
天空飘起淅沥小雨,价值三亿日元的豪车在雨幕中穿梭,流线型的车身模糊了光与影,像是一头从牢笼中逃出的猛兽。
路明非是个很惜命的人,年轻时从未开过快车,哪怕他的各项素质即便是去开F1方程式赛车也绰绰有余。
唯一一次破例,是在西班牙救出阿泽和蕾娜塔后,为了甩脱警察和追兵把抢来的阿斯顿马丁开到了极致。
再往后,成家立业,就更是与小心谨慎,从未有过任何危险驾驶的行为。
可现在,兰博基尼的时速却已经来到了两百公里。
日本四面环海,想要看海的话,直接去东京湾能看个爽。
但那里沉了太多的水泥桶,是蛇岐八家最喜欢的抛尸地点之一。
既然是带绘梨衣去转换心情,忘掉今晚的不愉快,自然不能找满是水鬼的地方。
而且,在这个时空第一次带绘梨衣去看海,肯定要去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副驾驶座上,绘梨衣苍白的侧脸映在车窗上,雨滴在她眸中炸开又消散,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看海吗?”
路明非空出一只手,抓着绘梨衣冰凉、无处安放的小手,没有十指相扣,只是紧紧将之包裹,仿佛要将全身的温度都传递给她。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东京来到横滨地界,绘梨衣的情绪也慢慢恢复,梆子声带给她的影响似乎消散。
但她脸上没有笑,只有一如往日的冷漠,缺乏生气,显然那种发自灵魂的震颤没法快速消散。
听到路明非的声音,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暖,绘梨衣微微侧头,瞳孔倒映出男孩单手驾车的身影。
轻轻摇了摇头。
她又不肯说话了。
路明非知道,那头潜藏在绘梨衣血脉深处的怪兽,因为自己的失误被梆子声唤醒。
虽然没敢冒出头来,却还是给他的女孩儿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想要消除这些影响,最好办法不是良药与时光,是他的陪伴。
“我们要去爱媛县,那是个有很多回忆的地方。”路明非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
“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
绘梨衣摇了摇头,她很晚接触到电子设备,遇到哥哥之前,基本就是在病榻上度过。
每天都要注射镇定剂,清醒的时间不多,自然也没有娱乐的时间。
是源稚生给她买游戏机教她打游戏,也是源稚生给她买动画光盘、买漫画书,让她的世界慢慢充盈。
以前她就像生活在鸟巢里的幼鸟,需要哥哥不断从外边带来精神食粮,才能耐得住不知要持续多久不知是否能坚持到尽头的寂寞。
而现在,有个外来的幼鸟,把她带出了安全的鸟巢,要带她去切身体会真实的世界。
一开始是很快乐,像是一场有趣的探险旅程,但探险总是会遇到危险。
就像刚才的梆子声,那种身体随时可能失控的无助与恐惧仿佛要将她吞噬。
好在,Sakura就像他保证的那样,及时解决了危险,用双手将她护在怀里。
所以,虽然有被吓到,但其实还好。
她知道有人会代替哥哥,把她保护的很好。
“那是一部很感人的电视剧。”路明非大拇指轻轻摸索着绘梨衣冰凉的小手,语气带上了几许回忆。
在餐厅的梆子声中,他又多了点另一个“自己”的回忆——
一脸衰样的少年在电视机前正襟危坐,鼻翼发酸眼眶含泪嘴唇紧咬,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而电视机里,放映的是《东京爱情故事》的大结局,在48分完治第一次守时去找莉香,但莉香已经坐着33分的火车离开了。
一个爱的太早,一个明白的太迟。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或许,“路明非”的人生会如那个在爱情中摇摆不定的永尾完治一样。
他也许会在那个红发魔女的撺掇下,拿着陈雯雯喜欢的蒲公英在文学社最后的聚会上表白,然后成为可悲的背景板,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喜欢的女孩儿和最讨厌的男生走到一块,和大话西游的至尊宝一样,背影像条狗一样。
在屈辱感将他淹没的时候,那个处心积虑促成这一切的红发魔女就会现身,以救世天使的姿态出现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给他最需要的体面与尊严。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收为狗腿,随意使唤,永不背叛。
而以昂热对“路明非”的看重,届时日本白王复苏,他肯定要来日本走一趟。
而这一来,就必然会在命运的驱使下,和绘梨衣产生交集并紧紧纠缠在一起。
一个瞻前顾后的衰仔,能把握住那份看似稚嫩,实则重若泰山的感情吗?
“莉香和完治最后还是分开了。”
路明非握着绘梨衣渐渐暖和起来的手,淡淡讲述着第三人称的故事:
“莉香为了完治的幸福,决定退出,悄然离开,这次,她没有再等完治。”
前方是长距离的直行,他侧过头,看向安安静静聆听他讲故事的女孩儿。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但映入眼帘的是女孩儿安静的睡颜。
早早起床,疯玩一天,还经历了一场短暂却极易导致精神疲劳的战斗,她终究是困的撑不住,睡着了。
看来,她确实不喜欢悲伤的故事。
路明非抿了抿唇,莞尔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转头看向前方。
挡风玻璃上,雨滴溅落模糊视野,又在下一刻被雨刮器扫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前世的某个夜晚,电视上播放着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三年后的莉香用最后三声“丸子”和一次招手,为这段不得圆满的爱情画上句号。
绘梨衣窝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洇湿他胸前的衬衫,而他则轻轻将哭泣的女孩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柔声安慰着她,说意难平的只是故事,我们可是从一而终的初恋大圆满,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然后怀里的女孩儿就咬着下唇,抬起朦胧泪眼看他,说要去爱媛县看最美的日落。
他不喜欢日落,所以,他要带绘梨衣去看最漂亮的日出。
兰博基尼在高速公路上划出一道钴蓝色流光,雨滴在碳纤维车身上炸成细碎的水晶,又迅速被飙升至220公里的时速甩成雾气。
后视镜里的世界,不是越来越远的道别,是渐渐迷失在雨雾中的不快回忆。
……
夜幕下的四国褪去白日的喧嚣,寂静无声。
跑车的轰鸣声划破凄凉夜空,最终在西南端的小镇停止咆哮。
路明非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看着紧握着他手熟睡的女孩儿,不知道是否要将她喊醒。
六月的晚风依旧微凉,尤其这里还靠着海,车窗打开就能听见潮声,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顺着晚风浸入体内。
路明非想要抽出手,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绘梨衣盖上。
然而在手尝试抽离的瞬间,就被绘梨衣用力抓住,而后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眸便紧紧望来,带着小小的惊恐,似是在担心自己被丢下。
路明非笑笑,降下车窗,让她听潮水哗哗作响的声音。
绘梨衣眼睛亮了亮,残存的困意眨眼间消散:“到海边了吗?”
她刚才睡了个觉,做了个梦,梦的内容不是求婚音乐会的延续,而是自己窝在Sakura怀里,哭的很伤心,他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小声地唱着歌哄她开心。
听着那温柔的歌声,她渐渐就不再感觉害怕,也不再觉得伤心。
潜藏在心底的怪兽也像是叶腐一样,在音乐的感化下,重归平静。
于是,她又能说话了。
“海在山那边。”
路明非捏捏她的手,这次成功抽离,他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把睡了一路身子还有些软的绘梨衣扶下车,又把西装外套脱下,披在她肩上。
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女孩儿此时依旧是一身漂亮长裙。
虽然混血种的体质可以让两人无视寒风,但总归不会舒服到哪去。
路明非牵着绘梨衣的手,眸子微微亮起又熄灭,一股热流以两人紧握的手为中心,不断蔓延。
“好暖和。”绘梨衣低头看着被路明非攥在手心的小手,想了想,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她将葱段般白静的手指卡在路明非指缝,热意蔓延的速度更快,瞬间整个人都感觉不到冷了,像是泡在温泉一般暖洋洋。
“呵呵,这就叫暖男。”路明非笑着,漫步带她朝着不远处的镇子走去:
“只对你暖,是限定版暖男哦。”
绘梨衣不懂暖男是什么意思,但听到是限定版只对她暖,就很开心,朝他身边靠了靠:
“Sakura,前面好黑,我们要去爬山吗?”
在绘梨衣睡着后,路明非降慢了车速,此时已经接近凌晨,梅津寺町灯火皆静,只有田野间的虫鸣在幽幽回荡。
绘梨衣的血统很强,但胆子其实并不大,连假扮怪物的工作人员都能把她吓一跳,何况是这风格还停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街道。
没有光亮,没有行人,只有冷风呼啸,和式木屋门前挂着的蓝色幌子随风飘拂,好像随时可能会刷新出来几只僵尸、恶鬼之类的怪物。
是以,绘梨衣此刻紧贴着路明非,抓着他的手,像个又菜又爱玩的恐怖游戏新人。
路明非见状,打了个响指,食指指尖悄然多出一簇火苗。
火苗只有小小一簇,却把方圆两米都照的亮如白昼,瞬间绘梨衣心里那点怕怕就烟消云散,还好奇想要伸手触摸那根本不受晚风影响,凭空出现在路明非指尖的火苗。
“小心烫。”路明非没有制止,这团火的温度很低。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原理,反正他想,就做到了。
绘梨衣自小在日本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神户山中的神社,而且每次外出还都要哥哥陪在身边,有时还得避人耳目,说起来真没见过什么世面。
所以在获得光源后,哪怕小镇看起来阴森森没什么有趣的,她也还是兴致勃勃地钻来钻去,甚至还想去推别人家的店门。
路明非赶紧把她拦下,他们是来旅游看海的,不是来当雌雄大盗的。
有几户人家家里养了狗,许是听到动静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隔着老远就在那里狗叫,声音在寂静的夜传出去老远。
为防被人当成偷狗贼,路明非正想来个虎躯一震霸气侧漏震慑群狗,可才往前走了几步,那些狗就呜咽着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是发现找错对象,夹着尾巴缩回笼子不敢吱声了。
路明非有些无语,但没太过在意,继续牵着绘梨衣往小镇深处走去。
此时已经半夜,登山电车早已停运,但路明非可不管这些,他带着绘梨衣坐上电车,神秘兮兮地跟女孩儿说看我表演一个魔术。
然后绘梨衣就见他打了个响指,无人操控的电车忽的发出一声异响,紧接着便摇摇晃晃开始工作。
齿轮与轨道咬合,发出哥谭警长一样的声音,缓缓朝着山上爬去。
登山电车没有窗户,被晚风吹得微微摇晃,绘梨衣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而且是没有安全带的真·过山车,抓着路明非的手不敢松开,人都快挤到他怀里了。
像梦里一样,只是没掉眼泪。
车在山顶是地藏庙停下,路明非牵着绘梨衣下车,沿着几十年前旷工们进山采矿的小路缓步前行。
绘梨衣穿着刚买的Jimmy Choo高跟鞋,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有些不稳,她原本想要扶着路明非避免摔倒,谁曾想手才刚搭上他的肩膀,他就先一步蹲下,揽住腿弯将她背了起来。
前胸贴后背,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绘梨衣黑色的长发垂落,晚风拂过,轻轻抽打在路明非面颊上,洗发水的香味与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种海飞丝的感觉。
“重不重?”她小声问道。
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路,昨天吃了好多东西,她担心自己会比平时重。
“很轻,要多吃点。”路明非掂了掂,本意是想要像称猪仔一样逗逗绘梨衣,岂料软弹的推背感袭来,又觉得已经足够,无需继续变大了。
未免心猿意马,他岔开话题:“饿不饿,饿的话待会儿钓鱼给你吃。”
“不饿。”绘梨衣摇头,轻轻勾着男孩儿的脖子,白皙脸蛋贴着他的脖颈,声音还没来得及被风捎走三成,便已尽数传入他的耳朵。
呼吸打在耳朵上,湿湿的,热热的。
路明非忍不住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好奇怪的旋律。”绘梨衣没听过,眨巴着眼问他是什么歌。
少年坏笑一声,装正人君子:
“叫猪刚鬣背高翠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