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我看你是来找姑娘的吧。”
黄禧侧着身子,轻轻倚在半人高的柜台上,目剪秋水,媚眼如丝。
“不找姑娘,真找人……”周玄处于“工作状态”,哪有闲功夫跟黄禧瞎唠,催道:“找南街买布鞋的张生……你得快着点,我肉身那边还迷瞪着眼呢。”
茶室里的“周玄”,正闭目凝神,作算卦状在,要不早些回去,徐晴估计都认为周玄是不是睡着了。
“只找人,不找姑娘?”
“那当然了,我什么人格,找姑娘……呵……下次再说。”
“……”黄禧。
黄禧听了周玄要去找人,便唤来了店里的“大茶壶”。
“大茶壶”还有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外号——龟公。
“老板,什么事?”
“你呀,去通知弟子,找一个叫张生的人,南街卖布鞋的。”
“哎。”
茶壶应了一声,便悄摸的出门,他经过周玄的时候,见周玄正瞧着他在,也不敢多说话,低着头出了“四禧楼”。
“还真符合刻板印象。”
周玄在前世的电视里头,瞧见那些“茶壶”,各个都是膀大腰圆,毕竟要做杂活,还要负责给楼里当保镖,现在这一看,果不其然,长得跟一座塔似的。
等茶壶行迹消失之后,周玄问黄禧:“今日这笔生意,要付什么价码?”
做生意嘛,当然要付出价码。
黄禧坐回了躺椅上,右手耷在膝盖上,别有深意的说道:“寻人这种事情嘛,我们黄门是专业的,收费只看你需要的进度,
你若是需要进度慢,等得起日子,收你两块井国钞就足够了,
但你若是需要的进度快,等不起时间,价格自然水涨船高,二、三百块井国钞也抵不了花销。”
“最快能多快?”
“十分钟以内,黄门的关系网遍布明江府,黄皮子的数量,比人还多,要想做到消息传递迅速,怕是要唤醒四分之一的弟子参与,花销自然巨大。”
黄禧还依旧打着商人腔调,
周玄直接讲出了条件,说道:“你们黄门的老辈,都信那劳什子的佛,以前我为你们刺过一副残袍。
「残袍」是佛性较为充足的异鬼,但终归只是异鬼,不是什么大佛,
这次,我给你们黄门做一幅——青衣佛刺青,
青衣佛嘛,想来你也知道,天穹之上的唯一大佛。”
听到“青衣佛”刺青三个字,黄禧喜悦之色,已经难以掩饰,尽管她遮掩得很努力了,但上勾的嘴角实在压不住。
“当真?”
“不止这一单活儿。”周玄讨价还价道:“找个卖布鞋的张生,便索走我一副青衣佛刺青,哪有这么超值的买卖
那青衣佛的刺青,可是刺青堂口之中,层次极高的刺青,除去供你们黄门佛徒朝拜,还有其余的妙用。”
“那你想把生意做成什么样子?”
黄禧听得耳热,发誓要从周玄手中,将这副刺青套到手上来,
有了这图,黄门老辈不都得疼着她,她在黄门的重要性,直线上升。
“我要修寻龙香,寻人之事估计还时有发生,十天之内,黄门弟子替我寻人,我便奉上青衣佛刺青图。”
“十天啊?那么久?”
“你要不答应,我可就换人了。”周玄催促道:“天下精怪,并非黄门一家,胡黄白柳灰,灰家是老鼠精怪,他们的弟子,可比你们黄门还多,我换他们,消息更灵通。”
“答应了,答应了,十天就十天。”黄禧可不愿到手的刺青图旁落,连声应道。
“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黄门的弟子吧,个个都古怪灵精的,办事利落着呢,哪像灰门的小弟子,一个个贼头鼠目,呆笨得很。”
得,黄鼠狼还嫌弃起老鼠“贼头鼠目”来,你们也好不了多少啊。
“那就定下了,我在此处,等你的消息,你动作快些,十分钟之内,我要张生过往的所有信息。”
“好说,好说。”
黄禧走到门口,右手平伸,手中便多了一面黄色小旗,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黄旗大幅度的扇动后,“四禧楼”的门口,便刮起了一道黄风,黄风猛烈,四散而去,吹向了明江府的许多的角角落落,
做完了这些,黄禧才回了堂屋,对周玄小声讲道:“小先生,得亏我是黄门的小旗官,能唤动好些弟子,你要是托着别人,就这几个瞬息之内,还真就通知不了那么多的弟子办事。”
“你那手里的旗,是黄门的法宝?”
“算个赝品,真正的法宝,是老旗,掌握在黄门族长的手里,五路大仙家,每一家都有旗,色泽不同,也各自都有独门妙用。”
“倒是个稀罕物事。”周玄夸奖道。
……
黄门作为大五路的野仙,有两样本事极为擅长,第一样便是赚钱,野仙中的财神爷,可不是盖的,
第二样,便是寻人,弟子众多,个个精明矫健,周玄这躺活,一盏茶的功夫,便有条身形颀长的黄皮子,蹦跳着进了堂屋,顺着黄禧的身形一顿攀爬后,坐在她的肩膀上,不断耳语着。
黄禧听得直点头,等黄皮子将所有的情报讲完之后,她才挥了挥手,示意它暂时离开。
支走了弟子,黄禧才甜笑着对周玄说道:“你神魂日游来找张生,我还以为他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竟然真是个卖布鞋的。”
“我都说好几遍他是个卖布鞋的,我还能骗你。”
周玄切入正题,问道:“讲讲张生的底细。”
“他就是个卖布鞋的。”黄禧说。
“最近几个月,他生活方面,就没有什么波折?”
“有倒是有,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怕小先生不爱听。”
“你这想得都多余,我就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过来的。”
周玄很是严肃的说道。
“你要听,我就讲嘛,他那狗屁倒灶的生活,确实有些变故。”
黄禧讲起了张生。
这个张生,南街卖布鞋,生意一直做得挺红火,刨去生活开支,手里有些余钱。
不过,他这个人很是实诚,又仗义,四个月前,他族里的族弟出来做生意,看中一家店铺,口袋里却没什么钱,
那族弟便借了贷,让张生做担保人。
岂料,那族弟是个歪心眼子,借到了贷,便卷钱逃去了其余州府。
债主找不到他,自然便找到了张生,逼他还钱。
张生当即便去找族弟,这哪里还寻得到,他作为担保人,只能自己还债,不但手里的余钱都被收走,自己还抵了铺子,借了些钱财来,
往后月份里,他赚的钱,光是偿还利息、本金都还不够,依然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继续去借。
好好的小生意人家,只因一次识人不明,便成了个破落户,好日子没了,还欠一屁股债。
周玄听到这里,估了估日子,便清楚了张生不愿妻子怀孕的缘由。
张生铺子抵押、每月还债,日子过得紧巴巴,手里头没钱,哪有富余的财力,再去养个娃娃。
只是这些大变故,张生并不好跟妻子明说。
周玄又问黄禧:“后来呢?”
“后来就那么过呗,这两三个月来,张生每日都被债务搞得焦头烂额,日日魂不守舍,直到前几天,也就是明江浩劫之后,他便离了家。”
黄禧说到关键点了。
周玄询问道:“他离家去了什么地方?”
“明西区。”
“去哪儿干嘛?”周玄问道。
“当然是去做一笔赚钱的买卖。”
黄禧搂过周玄的肩膀,亲热说道:“你可是明江府里数得着的大人物了,有些小人物的辛酸,你是不清楚的,
明江浩劫,一场洪波,将明西区淹没,而明西有许多凹地,深坑,洪水退去之后,凹地与深坑已然被灌满了水,其中有不少遇难者,尸体沉浮在水坑之内。”
周玄听得一激凌,便问道:“张生是去水坑里捞尸体赚钱去了。”
“你心思倒快,明江府衙,按照尸体发放安家费,尸体要找不到,有些人就领不到该领的钱,府衙这才花功夫,捞那些尸体,尽量把事情做得细致了,安抚民心。”
黄禧说道:“明西区如今出现了水夫,专门在深水坑中,打捞尸体,
尸体捞上来之后,便按着人头数,去府衙领悬红奖赏,张生这人除了卖布鞋,水性也好,他打小在明江边长大,闭一口气,能沉到江底摸一只大青鱼上来。
不过,照理说,捞尸体的活儿,苦鬼的船夫弟子应该擅长,为什么府衙不找苦鬼,而是民间应召水夫,我便不得而知了。”
周玄当然知道答案,他说道:“苦鬼弟子的劳务费高,老百姓组成的水夫,要价低,府衙也没钱了,挑便宜的用呗。”
为了灾后安置,画家找了大大小小的堂口,才凑出了钱,给遇难者家属当安家费。
已经是金海尽干了,让他们再筹措出大笔的钱请苦鬼捞尸,实在是拿不出来。
“一场洪水,把明江府给淹穷喽。”
“张生在明西哪里,我日游过去瞧瞧。”
“明西的沉木山,那里有一个天然坑洞,叫沉木天坑,离它七八里外,有一条九川街,街上人多,发洪水时,将不少人,给冲到了沉木天坑之中,
对了,张生的背上,有块巴掌大的疤痕,你到了便能认出。”
“行,多谢黄老板,青衣佛刺青,你若有空,便来净仪店里来取。”
周玄说道此处,便再次神魂日游,去了沉木天坑。
……
沉木天坑,原本是个旱坑,坑底有些许的裂缝,每一场雨后,坑内会先积水,只消过上几天,积水便会随着地下的密麻的窄缝隙,缓缓的渗入地下。
但洪水太凶,将天坑灌满,只靠那些裂缝排水,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
此时,天坑的水夫们,都在大张旗鼓的捞尸,将这有些荒芜的地方,衬得热火朝天。
水夫分成两班,一班在岸上拉绳,另外一班,则腰间绑上绳索、配重用的铁块,跃入水坑,沉水捞尸。
因为人多眼杂,又都不是修香火神道的弟子,周玄便没有显相,只是默默旁观。
他这一旁观,又瞧见了个熟人——司玉儿。
“这位神偷千金,还真是个热心肠。”
上次周玄见司玉儿,她正利用神偷的「五行遁法」,在洪水中救人。
现在洪水退去了,司玉儿又来了沉木天坑之中捞尸。
“司堂主那暴戾性子,竟然教育得出这么有觉悟的姑娘?”
周玄心念一动,便摇了摇头,他觉得司玉儿的优良品质,可能不是来源于司铭,而是来自她的母亲段晴岚。
他见过几次段晴岚,瞧着就是个聪明敞亮、温润如玉的女人。
“要是遇见尸体,你们不用捞,上了岸告诉我一声就行。”
司玉儿嘱咐着今日新来的水夫:“水面浑浊,我五行遁法入水,分不清东、南、西、北,需要你们告知我大概方位,我才能精准的用遁法捞人。”
“晓得,晓得。”
绑好了绳索,水夫听明白了司玉儿的指示后,便跳下了浑浊杏黄的水中,靠着水性,以及腰上悬挂的铁块,沉进天坑,
他们靠着误打误撞,也靠着人多,胡乱下潜后,伸手去触碰周围,感受有没有悬浮在深水之中的尸体。
除去司玉儿,周玄也瞧见了张生。
张生身形消瘦,腿长手长,他背后有块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巴掌大小。
此时,张生是新伤添旧伤,浑身不少划破的口子,尤其是肘弯处,有一条裂口,不能弯手,一弯下去,手肘便有紫色骨节刺出。
他正给自己腰间的绳索解绑,司玉儿小跑着过来,问道:“阿生,让医生给你缝个针吧?”
下如此浑浊的水中捞尸,被水中漂浮的硬物划伤、刺伤,是再所难免的,
而且由于水下地形复杂,沟沟坎坎,如是进了夹石水门,水夫游进去了,却游不出来,被岸上的人硬拉着从狭窄的水门里拽出来,运气好的,皮肤磨烂,但能保住命。
运气不好的,直接丧生于水中。
水夫们捞尸既辛苦,危险性又大,虽然报酬很高,但不是全没了活路的人,也不会来这里做事。
他们的钱,拿命换的。
水下捞尸的任务很是艰巨,骨老会也从善德医院拨来了医生,随时待命,能抢救的一定要无偿抢救,能治伤的,就地治伤。
张生面对司玉儿的关心,指着自己骨节刺出的手肘,憨厚的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都是小伤,这里受伤的水夫很多,先治他们。”
“你这骨节都顶出来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能活着都是运气哟。”
水夫每捞一具尸体,府衙会给一百八十八块,这价格对底层老百姓的诱惑很大。
但是高收益,高风险,水夫在水中一命呜呼的人,也不再少数。
张生已经是足够幸运的水夫之一了。
他朝司玉儿讪笑着,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司小姐啊,我自己算了一下,这几天,我捞了三十四具尸体,按照府衙和我们的约定哦,是六千三百九十二块钱。”
“你是要领钱呀。”
“是的,是的,这六千多块钱,够我还债了,我还能余下一笔钱,给我老婆置办一整套的黄金首饰,顺带把我布鞋店旁边的那个店面也给租下来。”
“不继续赚钱啦?”司玉儿也是开着玩笑,她欢送每一个主动离开的水夫。
“赚水夫的钱,要拿命换的嘞,我这条命啊,还有用,我老婆怀孕三个月喽,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张生说到“死”字的时候,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会影响到其余水夫的斗志。
“那你早点回去,你老婆还挂念你呢。”
司玉儿解下了腰间的防水羊皮袋子,拉开拉链——这年月,拉链是高级货,她是神偷大小姐,家世显贵,才能用得起。
她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张不记名的慧丰商行的本票,写下了“六千五”的金额数目,递给了张生。
“阿生,这本票你去井国发行银行……就是交纺路那一家,你递给那柜员,他会给你取钱的。”
“这钱多了啊。”
张生打小念过几年书,认识字,他瞧本票的金额不太对。
“给你抹个零嘛。”
司玉儿是反向抹零。
张生连连道谢后,才欣喜的离开了。
周玄瞧到此处,完全理清了徐晴的事情,
张生被族弟坑了,被迫抵押店铺还债,生活雪上加霜,他不愿意生儿子,但既然徐晴真的怀孕了,他也做好了生养娃娃的准备,甚至不惜不辞而别,来明西做危险度极高的水夫,拿命换钱。
“好在结局也不错,至少张生真的赚到钱了,也活着回去了。”
事情查到此处,周玄只要神魂回茶室,给徐晴“讲述卦象”,他的第一桩算卦生意,就圆满结局了。
但周玄却没着急离开,
张生圆满完成了赚钱路,可这天坑里,还有数十个张生……他们都等着拿钱回家,谁也不想死在这天坑里。
“都路过了,还是要帮一把的。”
既然司玉儿需要尸体的大概位置之后,才能施展五行遁法救人。
周玄就将水底悬尸的位置都一一找到,然后标记出来。
想到此处,他的神魂钻入了水中,将极强大的感知力,尽数释放了出去。
浑浊的水,在周玄的眼里,变得极其清澈,他看到二十来米深的水坑之中,还有上百具悬尸,因为每具尸体的吃水程度并不一样,在水中高低错落的悬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