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就是要让地方官僚知道敬畏,所以他才要杀了这些被海瑞弹劾的官僚。
他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让所要推行的善政得到切实的推行,能真的达到让天下汉人数量大增的战略目的,就需要相信这些抚按。
所以……
抚按参劾一个,他就打算杀一个,如此方能让地方官僚知道敬畏,不敢再乱来。
但严嵩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他在这时开了口,且对朱厚熜说:
“陛下,田有禄这样的官僚固然不忠,但若因为抚按一弹劾就直接处死,恐会反逼他们因为怕被抚按过发现半点问题就挺而走险,让抚按官在地方被暗害呀!”
“而他们又是流官,自然也不怕朝廷拿科举坐惩罚。”
“陛下,元辅说的是,这样就怕抚按官也不敢再弹劾,而会更加愿意对底下的实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大政不能不严,但也不能过严,留个余地,也好让这些不忠之臣在敬畏之余,也知道,妥协是比铤而走险更好的选择。”
“而要夺其性命,至少得等抚按真出事了再夺比较好。”
徐阶这时跟着说道。
朱厚熜认真想了想。
他也知道,官僚集团本身是只愿意攫取民利,而不愿造福百姓的。
所以……
一个官僚,能选择在攫取民利时有底线,或者不攫取民利也不造福百姓只当日子党,已经属于难得。
而大部分官僚都是恨不得榨干每一户百姓的。
正所谓求全则毁。
朱厚熜想了想后,就道:“也罢,被弹劾的那些官就改为流放。”
“是!”
……
……
当田有禄得知自己要被流放吕宋时,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了按察司的人。
而按察司的人只催促他赶快跟他们一起上路。
“我是走了什么霉运啊,遇见这么一位巡按。”
“我本也没想借着此事搜刮百姓的钱,而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还不是你海巡按要来查,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再说,我就算搜刮了钱,也没别的地方收的狠啊,不过是为让下面官吏满意,象征性收了些而已。”
田有禄为此只得跟着按察司的人上路,而内心则抱怨不已。
海瑞的严格巡查的确让浙江地方的官吏很不满。
“大家做官本就是为发财才做官的,最不济,也只是想不用那么辛苦就能每月吃喝不愁而已,哪里是真为了造福百姓?”
“偏偏这个海瑞跟当今朝廷一样执拗,为了给百姓送钱,逼着想发财的不能发财,想安逸的不能安逸。”
“他不让我们过舒坦日子,我们就应该让他也不舒坦。”
这一天。
浙江布政使衙门,按察使何茂才等串通一气且互相捏有把柄的浙江官员们,就聚集在这里互相抱怨起来。
何茂才甚至还在这些人说后,直接看向了左布政使郑泌昌:“老郑,你倒是说句话呀,要不要直接找人让他消失?”
“你给我闭嘴!”
郑泌昌当即沉着脸对何茂才厉喝了一句。
接着。
郑泌昌又道:“人家是巡按御史,不是小老百姓,陛下这次没有杀被劾官员,摆明了就是没有打算撕破脸,真要撕破脸,没准整个浙江的官员都得死!”
“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何茂才说着,就又转身看着浙江诸同僚,而摊手道:
“但我们也不能真就这么让他海瑞折磨的半天安生日子也过不好,不然,这日子是真法过!”
“就说我按察司的人,这段时间天天要下州县拿被流放的人!”
“那些人是该拿!”
“但这整的我按察司自己的事一件也做不了。”
何茂才随后就看向郑泌昌:“你们布政司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不是说,海瑞已经表示要查布政司的账,怀疑你们布政司截留了下拨给百姓的补贴廪银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我已经赶紧把银元都发了下去,还额外多补两元,为的是好向陛下说明,浙江布政司迟迟不发这笔款子,不是想吞下这笔钱,是在算算省里能不能从节余中多出一点,发扬陛下的仁心。”
郑泌昌说道。
何茂才听后不由得问道:“那这样的话,今年浙江各衙门增加的开支就泡汤了?”
郑泌昌点头:“是的,先苦一苦各衙门吧,如今来了一位海阎王,陛下的大刀又随时在上面悬着,大家就在这件事上委屈一下。”
“真是造孽啊!”
“白花花的银元给百姓,让当官的受委屈。”
“真不知道谁他娘的是官,是他娘的是民!”
何茂才一脸郁闷地吐槽起来。
郑泌昌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几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这是圣人说过的话;陛下也是按照圣人的话治天下,他海瑞也是按照圣人的话当官,你也是靠写圣人的文章当了官,你总不能让天下人否定圣人,把圣人定为贼吧!”
“再说,这样做,你也就每年少赚个一万八千而已,平摊下去,那些受皇恩的每户百姓也就每年得个六七银元而已,何必这么计较!”
“难不成你真要为此就连官也不做?”
“有时候,让鱼养肥一点,多一点,再捞也是好事!”
郑泌昌这么说后,反倒又为皇帝说起话来:
“陛下这样做,也是为长远打算,不趁着国力昌盛,多养些百姓,让更多百姓富足,将来子孙后代吃什么?”
何茂才倒也因此被说服了,只辩驳道:
“我也没怨陛下,只是看不惯海瑞那猖狂样!要是每个当官都这么一是一二是二,不肯和光同尘,那大家还怎么做官?”
“这就好比,满江的鱼就算养的再肥再多,不让渔夫去捞,那也吃不着啊!”
何茂才说后就问着其他人:“诸位说是吧?”
“是啊!这次的委屈我们可以受,少捞点钱也无所谓,大家也不是等那几千几万下来才好买米下锅的人,唯独就是不能容忍他海瑞这么做官,让大家提心吊胆,不能安逸舒服的过日子,那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
“没错,他海瑞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真敢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死不死无所谓,只要能要他海瑞的命,那就值得!”
底下的官员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郑泌昌这时忙咳嗽了一声:“没必要这么气性大,多可恶的官都遇到过,哪里就真到了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在实政学堂学习的时候,《圣训》里有句话说的好,要相信自己的同僚,即便有的同僚走错了路,能救也是要尽量救一下的,他海瑞也是跟我们一样读圣贤书的人,没必要真一开始就把他往死里整,要知道,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内斗倾轧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何茂才这时问起郑泌昌来。
郑泌昌道:“整死他一个身边的人,吓唬吓唬他得了!”
“我都调查过了,他眼下除寡母和妻子外,只有一个女儿,眼下皆已跟随海瑞离开户部公舍,暂住南京都察院公舍。”
“其妻子平时从不出门,倒是其寡母会带着其女偶尔会出门去集市采办或去寺庙为海瑞上香求子!”
“要不就让他没了寡母,再把他女儿给藏起来,逼他丁忧,将来他如果还执意跟天下官僚为难,就让他父女不能相见,还让他女儿去交趾卖身?”
何茂才这时凑过来,对郑泌昌低声说道。
郑泌昌点首:“记得做仔细点!”
“我好歹也是二十年的刑名!”
“你就放心吧!”
何茂才嘿嘿阴笑道。
……
……
秦淮河。
因海瑞无子,再加上海母又听说城外秦淮河对岸有处寺庙求子非常灵验,于是,海母也就在这一天带着孙女来了这寺庙。
“囡囡,给菩萨磕头,求菩萨给你一个弟弟。”
“这样,你将来长大后也不用怕被族人欺负了。”
跪在菩萨前的海母笑着对自己孙女说道。
她每次求子要带自己孙女来,就是想请菩萨看在她这孙女将来也需要一个弟弟而不用担心被吃绝户的份上而大发慈悲之心,能让他海家有个后。
多年守寡的她是很清楚一个女子如果没有弱弟幼子会在这个“人吃人”社会生活得有多艰难的。
所以,无论是让自家海家有香火,还是让自己儿子媳妇孙女这一家人将来不至于因为无子而被吃绝户,她都很想要让菩萨给她赐个孙儿。
海女也很听话的给菩萨磕了几个头,磕得砰砰作响。
海母见此也很高兴,特地在离开寺庙时,满足了自己孙女的要求,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海女因而高兴地一边舔着一边跟着自己阿婆往码头边走去。
“阿婆,你吃!”
而待到了船上,海女还突然主动向海母递了过来。
海母笑着拒绝:“囡囡有孝心,但阿婆不能吃,阿婆牙不好,吃甜的就疼。”
海母说完就摸了摸海女的脑袋。
而在这时,她们坐的船突然摇晃起来,船里也汩汩的冒水。
“阿婆,船进水了!”
海女也在这时喊了一声。
“阿婆!囡囡怕!”
这时,船迅速的被水盖满,海女也调入了水中,在沉入水中之前,还喊了一声。
而海母这时已经先被潜在水里的人给强行拽入了水中。
……
……
永嘉。
刚刚顺路祭拜完张璁回来的海瑞,正准备登船回杭州,查布政司的账。
跟着他一起的试御史张四维则在这时急匆匆朝他赶来,而拦住了海瑞,低声道:“宪尊,南都传来消息,令堂和令爱落水了。”
海瑞听后猛然就感觉耳边起了一记焦雷,让他只觉周围天旋地转起来一般。
紧接着,海瑞就猛吐出了一口血。
“宪尊!”
张四维忙扶住了他海瑞。
海瑞则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力气,面色苍白的如涂白漆:“我不孝啊!”
张四维抿住嘴,把微扬的嘴角强行收了回去,只安慰说:
“宪尊不要伤心太过,南都那边只是说她们落水,具体情况还没有传来,说不准没事。”
海瑞惨笑了一下:“哪会无缘无故落水,我其实早有所预料,他们可能会这样做,让我不得不丁忧。”
……
……
“陛下,南边传来急递,海母和海女落了水,如此看来,是有人想让海瑞丁忧,不容忍海瑞这样的清正官员让他们不能安生度日。”
两个月后,严嵩一知道海瑞家人遇害的事,就立即和徐阶一起来御书房向朱厚熜禀报了这事。
朱厚熜对此则说道:“是这样,但好在朕早就派锦衣卫暗中护着海瑞这样的人,所以,朕已经先收到锦衣卫的密报,海母和海女都没事,现在都还在一个叫李时珍的大夫那里静养。”
朱厚熜这么说后,严嵩和徐阶皆睁大了眼。
随即,严嵩就先笑着说道:“此乃海门幸事也,若非陛下皇恩庇护,则就真让奸人得逞了。”
“朕这些日子也想了想,觉得靠官僚士大夫群体治国,虽然朕还是离不了的,但他们也的确普遍不能做到践行圣贤之道,而把百姓当人看!”
“所以,朕要想让他们互相监督,还得下大力气让他们不得不互相监督。”
“光是密奏制度还不够。”
“朕决定,对淳安这种被发现不未能很好执行国策的县,继续用科举禁考的方式予以惩办!”
“原因是,淳安的士绅们,尤其是那些致仕在乡的显宦,除了被要求闲住不得签书公事的外,基本上没有一个积极于监督官吏有没有很好执行国策。”
“当年清丈的时候,各种乡愿不断,不停上疏诬告认真清丈的官乱来,怎么到普查人口,给单亲和多孩家庭发钱时,半点为民做主的乡愿都没有出现,也没谁组织民众抗议了?”
“朕和百姓需要他们监督官府、需要他们为天下发声时,他们怎么又都不发声了?”
“他们难道只关心家事,不关心国事天下事了?”
“谁让他们突然沉默的!”
“可谓是有负国恩,有负自己身为士大夫的责任!”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所以,朕要惩处他们!逼他们监督官府!这样也避免只是个别如海瑞一样的官员在监督官僚集团认真做这些利民利国事,奸邪之辈就算能迫害忠臣亲属以威胁忠臣,总不能把所有士绅也迫害了吧?”
说着。
朱厚熜就让内阁下了一道,让淳安这些执行国策不力的地方,科考禁一届的旨令。
而海瑞的母亲和女儿的确在落水后,就有潜伏在她们身边的锦衣卫跟着跳入了水,然后把两人救了上来。
只是何茂才派来这里盯着此事的人,没有看到后面的情况,就先回了杭州。
何茂才也就先只知道两人落了水,而因此高兴地来了郑泌昌这里,而喊道:
“老郑,老郑!”
“什么事?”
郑泌昌瞅了他一眼问道。
“海瑞的母亲和女儿落水了。”
“我们就等着他丁忧的消息吧?”
何茂才笑着说道。
郑泌昌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说:“这事我觉得还不能高兴的太早,我总担心会有锦衣卫什么的在暗中保护着海瑞的家人。”
“哪会。”
“他不过是个巡按御史,陛下用得着这么上心吗?”
“再说,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我可是二十年的刑名!做这事,就算锦衣卫来查,也查不到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