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片刻,包括新入门的弟子在内,在场众人纷纷俯首行礼,恭贺宗主出关。
许是谢寂离未穿弟子服也未行礼,站在其中略显突兀,宗主的目光遥遥瞥了过来。
年荼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容貌颇为清俊,眉目间一派正气。但她下意识想起蛟曾上门殴打此人,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总觉得像是个道貌岸然的坏蛋。
宗主盯着一个方向看得时间久了,长老们也随之看过去。青炎长老看见如苍竹般挺拔站在那里的谢寂离,神情顿时一僵,快步走近,抬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脑袋,压着他低头。
笨啊!平时不是挺懂礼貌的吗?见了宗主怎么不知道行礼?!
“无妨”,宗主开口,声音比年荼想象中温和许多。
和宗门上下大多数人不同,他竟对小兔子没什么兴趣,短暂一瞥就忽略过去,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谢寂离,“这也是本届新入门的弟子?”
再看了看明显与之相熟的青炎长老,他露出了然神色,“看来是拜在青炎长老座下。”
“本座今日出关,恰逢宗门纳新,倒想从中觅一有缘之人,传吾衣钵”,宗主说着,竟从首位走下来,伸手捏了捏谢寂离结实的肩膀,似乎很是满意,转向青炎长老,“不知长老肯割爱否?”
青炎长老:“……”
一片尴尬之中,青芜长老站了出来,“禀宗主,此子不是灵罡宗弟子,他的道侣才是。”
闻言,宗主微微一愣,目光再度落在被他当作灵宠的小兔子身上,花了些工夫才弄明白他们的关系。
久不出关,他竟不知青芜何时收了个小兔妖做徒弟。
“百草峰也热闹起来了……很好”,听闻本届几个内门苗子不约而同选择了从前最不起眼的百草峰,宗主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已断断续续闭关百年,灵罡宗始终没什么变化,这次却产生如此剧变,令他有种所有物脱离掌控的烦躁。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魔族……
一想到蛟那张妖异可恶的面孔,宗主只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和五脏六腑都开始产生重伤的幻痛。闭关百年,他的伤还未能养好。
他含恨咬牙,面上不露声色,又夸赞了百草峰和青芜长老几句。
年荼却眼尖地捕捉到他皱了下眉头,似有恨意一闪而逝,立刻警惕地竖起小耳朵。
看来果真是个表里不一、很会伪装的家伙。
宗主没把小兔子放在眼里,也就瞧不出她在想什么,夸了夸百草峰,话题又回到谢寂离身上,好像对他莫名赏识,一眼看中,非要收入座下不可。
在场众弟子忍不住心生嫉妒,又觉得理所当然。
天才总是如此引人注目,宗主慧眼识珠,看中这家伙也不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未等谢寂离作出回应,年荼先摇晃脑袋,张口就道,“不行。”
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她才不会让谢寂离以身涉险。
她正想搬出谢寂离答应永远追随她身边做借口,宗主却低声笑了起来,“好一只任性的小兔子。”
“仙途漫长,拜师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便是道侣也不该替对方做决定”,他的语气和蔼包容,仿佛面对着一个格外不懂事的小辈,提点教育道,“道侣之间相互扶持,他走得更远,对你也是好事一桩,为何要阻拦呢?难道一定要他依附于你?”
这话是实打实的挑拨了,言下之意,是年荼出于嫉妒和占有欲阻拦道侣拜师修炼,见不得伴侣比自己好。
年荼本就警惕,一下子就听了出来,顿时有些炸毛。
谢寂离顺毛摸了摸怀中圆滚滚的毛球,将小兔子炸起的毛毛捋顺,不受挑拨,岿然不动,“多谢您的厚爱,但在下曾得剑尊前辈指点,虽未行正式拜师之礼,可在在下心中早已将剑尊前辈视作授业恩师。”
既然已有了师父,自然不能再拜一个。
“剑尊?”,宗主神情陡然一变,“你说的是……时御穹??”
时御穹?指点人???
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可尚未提出质疑,就见几位长老和御剑峰弟子们交头接耳,很是赞同地点头。
……竟然是真的?
极度震惊之下,宗主那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流露出愕然。
“我这小徒弟心思纯善,绝非宗主料想的那般善妒”,青芜长老敬重宗主,却更护着徒弟,抓住机会开口维护道,“她的道侣是剑修,由剑尊指点更为合适,想必正是出于这个缘由,才替道侣拒绝了您的好意。”
他将一旁发呆的祁季拉过来,引荐给宗主,“这是本届新入门弟子祁季,出身祁家,乃是火天灵根,自幼刻苦修炼,十岁筑基,若有幸能得宗主指点,必定前途无量。”
想收徒弟的话,这不刚好是个合适人选?
宗主的心头还在翻江倒海,左耳进右耳出,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勉强收回心神,维持镇定点点头,“好。”
能拜入宗主门下,实在是意外之喜。祁季也顾不得能不能去百草峰了,当即欢欢喜喜跪拜了师父,像个跟屁虫一样紧跟在师父身后,并未发现师父的心不在焉。
宗主表面功夫做得足,耐心给新入门的小徒弟讲了规矩,送了法器,又把座下其他几个徒弟叫来一一考教一番,才挥挥手放他们离去。
“居维,你留下”,他叫住大徒弟。
和师弟师妹们不同,身为大师兄的居维已是宗门长老,是师父闭关期间的顶梁柱。
灵罡宗人人敬重于他,但在师父面前,他依然保持着作为弟子的恭谨,垂头等候吩咐。
宗主先是夸赞了大徒弟打理宗门的功绩,而后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地询问,“百草峰那个叫年荼的弟子,还有和她的道侣,你可有了解?”
有今日当众意欲收徒被拒的事情在先,居维并不奇怪师父会打探这两人的消息。他斟酌了一下,只挑拣着好处优点说,“他们二人俱是根骨绝佳的天才,年荼师妹是木天灵根,极擅打理灵植,救活过百宝阁的紫魄草,又对百草峰膳房的食修有点化之恩,其实她已经成年了,但兽形好像长不大,总是那么小一只……”
“居维”,话说到一半,宗主冷声打断了他,“我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来历。”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他不想听。
居维浑身一凛,后背当即出了一层白毛汗。
旁人或许不知,可他作为师父的大徒弟,与师父朝夕相处多年,知晓师父其实并非表面上那般温柔和气的人。
许多年前,他隐约还觉察到师父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他直觉不能探究,知道的太多有时于性命无益,便一直装聋作哑,权当作没这回事。
此时此刻,被师父有如实质的目光盯着,他不敢再敷衍糊弄,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来自人间界……灵根毁损……全家死于魔修之手……
宗主越听,神情越不对,甚至连表面平静都维持不住,眉眼间流露阴鸷。
难道、难道是那个小子?!他还活着??
灵罡宗上下皆以为宗主这些年一直在闭关,殊不知他不久前曾出去过一趟。
当年蛟重创了他,令他气血逆涌,大乘期的修为几乎一息间溃散,他不得不动用了禁术,才暂且稳住了修为,没有当场陨落。可是作为禁术的代价,他的修为无法再有寸进,除非……
除非以无垢灵体之人作为提供灵力的器皿,吸取修为。
大乘期,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他岂能甘心止步于此?
虽然被吸取修为的人会变成废人、会死,可他管不了那么多,派出手下鹰犬为他四处搜寻这种体质的修真者。
毕竟是得天独厚的修炼圣体,无垢灵体之人修为都不弱,但终归敌不过他这个灵罡宗宗主,成了他的养分。
但这种体质的人实在太少了,吸完那些修为有成的,之后很多年都没再找到新的目标,直到有手下传讯,说是人间界有个年轻的无垢灵体,他迫不及待就出关亲自去寻。
“谢寂离、谢寂离……”,宗主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唇边勾起冷笑。
他本想瞒着这个年轻的无垢灵体,将其亲友全部诛杀,斩断其尘缘,将其带回宗门令其努力修炼,待其修为有成时再动手收割。
未成想,正动手灭门时,本不该在家的此人却突然归来,抵死反抗,折了他好几个手下,他见这家伙桀骜不驯,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干脆放弃养肥再杀的计划,直接吸了修为脱身离去。
那日混乱一片,他只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没耐性去看将死之人长什么模样。
所以,谢寂离、是他吗?
应该是他。
无垢灵体十分罕有,不会恰巧短时间内冒出两个。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活着。
所幸他那天做了伪装,纵使谢寂离活着,也认不出仇人是他。但无论如何,此子断不能留,一定得杀了。
短暂的垂涎过后,心头弥漫的是一种情况失控的恐慌,宗主的眼底浮现杀意。
若那小子真的入了时御穹的眼,吸取他的修为便成了风险极大的事情,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修真界行走至今,向来奉行的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居维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瞥见师父略显狰狞的表情,忙不迭低下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师父似乎心里有事在思考,忘了他的存在,挥袖转身回了内室。
居维又安静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晴好的阳光洒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他只觉得后背全湿透了,几乎死过一次。
年荼师妹……
想到那只软绵绵的小兔子,居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