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灰蛋真的是小黑。
霎时间温辛松了一口气, 有种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阿绿说眼下的异空间是小黑根据过往记忆构建的，很有可能，对方的思维年龄也还停留在这个阶段。
难怪之前几次问灰蛋是不是小黑, 对方都没有回应。
温辛陷入思索，没注意自己的视线有多么热切。
灰蛋顶着那足够将它直接孵出来的火热凝视, 状似泰然自若地躺着。
突然温辛站起了身, 它一颤，像是只心虚的兔子被戳到了尾巴, 下意识将蛋壳尖往下压。
结果温辛站起来，只是为了收个折迭床。
灰蛋：“……”
它默默地翻了个面。
身后传来温辛的脚步声, 伴随着折迭床被搬动的声音, 一路蔓延至保育室的角落。
放好折迭床，温辛转身去了独立洗手间，水流声哗啦啦，清晰地传了过来。
灰蛋不经意地听着。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感知到外界。
在那些助理研究员的口中，还没有濒临孵化期的它们，就是一个纯粹的胚胎。
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嗅不到外界的气味，也不会拥有自己的思想。
事实证明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不管灰蛋怎么敲打观察窗口，其他保温箱里的蛋们都不会给予回应。
但它又不想向周兆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本能告诉它，周兆会在它暴露之后，对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 灰蛋的心都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空落落。
如果它学习了人类的词汇, 就会明白这一种情绪, 叫寂寞。
灰蛋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温辛已经洗漱完毕。
听到脚步声的灰蛋又动了动，它知道青年要离开了，去完成人类必须的进食行为——吃早饭。
周兆去吃一次早饭，直到晚上才会回来，温辛应该没那么久。
最多像昨天中午那样被周兆叫去干活，那也只会离开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而已。
咔哒一声，观察窗口突然被人打开了，灰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辛充满怜爱地抚摸了好几下。
带着薄茧的掌腹在蛋壳上抚过，有着温热的触感，比底下的发热管还要鲜明。
“我去吃个早饭，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想到灰蛋可能没有时间观念，温辛随手指向了墙上的挂钟。
“看到表盘上第二长的那根针没有，它就是分针，当它跳完六大格，也就是整个表盘的一半时，我就回来了。”
温辛又摸了一下有点呆愣的灰蛋崽。
若不是怕影响到蛋的孵化，他更想把小黑一起揣兜里，时时刻刻看护着。
“乖，我走了，好好看家。”
啪。
门被关上，保育室内重回寂静，周围只听得见仪器运作时响起的滴滴答答声。
安静了有一会儿，灰蛋抬起蛋壳尖，仿佛在凝视着挂钟上的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温辛依旧买的面包和水。
中途他站在不显眼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其他来吃饭的实习生。
每个实习生脸上都带着程度不一的困倦，严重点的，眼下一圈青黑，像是完全没睡好觉。
没睡好觉的原因有很多，认床、不适应工作环境、临时加班加点，等等。
还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是掩盖身份的外来者，昨晚上被拉入了龙骸裂谷，对战变异体。
温辛粗略一扫，这样的实习生至少有五个。
他将那几张人脸大概记忆了下来。
又等了几分钟，周兆等助理研究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食堂。
昨晚上温辛重点关注走廊外的动静，像周兆那样不负责任的性子，居然也在保育室看顾到了快十二点，才关门回去休息。
今天这些人又起了个大早，不用说，都知道是放心不下A1保育室内的那批变异蛋。
他们排队等候时闲聊了几句，温辛仗着自己听力奇佳，藏在绿植后面听了一耳朵。
“……最近注意一点……不能马虎……”
听到最后，温辛若有所思。
难怪周兆他们这么上心，原来是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批变异蛋就会开始孵化了。
到时候，孵化出来的变异体会被带去评定等级，几名地位颇高的研究人员都会出面。
能不能抓住机会，得到研究人员的青睐，就看这一次孵化的情况。
之后几名助理研究员又聊了点专业相关的东西，对温辛来说，算不上有用信息。
眼看食堂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位传说中的研究人员也没有现身，温辛猜测他们应该不在这里用餐，几口将面包吃完，没有继续留下去。
快步回到A3保育室，还没走到门口，温辛瞄见敞开的门缝，瞳孔快速一凝。
.
十分钟前。
温辛走了没多久，安静的走廊上突然多了一名陌生的年轻人，麻子脸，褐色短发，戴着平光眼镜。
他拿出钥匙，将A3保育室的门打开，进门后目不斜视，取出躺在保温箱里的灰蛋。
灰蛋觉察到危险，静止不动。
麻子眼镜男咧嘴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将保温箱里的温度一下子调高到了70度，又把蛋给放了回去。
不到三分钟，灰蛋就不堪忍受地疯狂滚动，被烧得通红的蛋壳将观景窗口撞得啪啪响。
麻子眼镜男终于好像施舍一般，将它重新拿起。
灰蛋在他手里拼命挣扎，眼镜男见它被高温摧残后还这么有活力，不怒反喜，发出一道状似痴爱的感慨：“我碰你，你就这么不情愿？要知道曾经……”
话音未落，温辛拍门而入。
麻子眼镜男没想到温辛会突然折返，怔愣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我路过这里，发现门没关。”
嘭！
话音未落，温辛的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收劲儿，刹那间，麻子眼镜男甚至听到了自己下巴裂开的声音，人还没有回神，高昂的痛叫声先传了出去！
“啊啊——”
此时已经有人吃完早饭回来了，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灰蛋从麻子眼镜男的掌心掉落，温辛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
蛋一入手，滚烫的温度就传到了掌心。
小小的灰蛋崽抖得不成样子，瞄见保温箱显示屏上高达70度的热温，温辛心里的火气顿时直冲云霄。
他冷着脸居高临下，一手温柔地安抚灰蛋，一手再次攥紧成拳，朝着麻子眼镜男的腹部就是狠狠的一下！
周兆刚一到人群围挤的门口，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傻眼了，看清楚情况后急忙喝止：“给我住手，你这是在干什么！”
岂料温辛一抬头，眼眶直接红了一圈，委委屈屈地囔了起来。
“周师兄，他要害我！”
温辛居然敢在这里打架闹事，周兆一腔恼意没来得及发泄出来，先被青年的控诉整不会了。
“什么？”
“刚才我就是去吃个早饭，回来就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保育室，把保温箱的温度调高到了70度！书上说了，不是特殊耐高温的变异体蛋，超过50度就会变成死蛋！”
温辛状似忍气吞声：“D55是我的研究对象，它要是出了事，我不就全完了吗，这个人就是想要害我。”
周围一圈的实习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知道其中利害的他们，纷纷对地上的麻子眼镜男投以冷眼。
如果选定的变异蛋出了事，他们的考核评定就会直接作废，意味着最后会因为成绩不达标，而被赶出实验基地！
温辛更添了一把火：“而且这人很可疑，我有随时锁门的习惯，他却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钥匙。”
“今天他能这样进A3保育室，祸害我的蛋，明天就能混进A2、A1保育室，祸害其他人的蛋！”
一听麻子眼镜男很有可能祸害到自己身上，原本坐壁旁观的那部分实习生，瞬间不淡定了。
“我有疑问，他从哪里搞来的钥匙！？”
“这个人实在可疑，调到70度的高温，天啊，要是变异蛋没有高温抗性，那不得当场被烤熟了？”
“这种情况难道不需要叫保安？”
周兆一见群情激愤，自己心里也来了火气。
本来他就是A3保育室的主要负责人，万一这个人不止对灰蛋下手，连同其他蛋一起祸害，必定也会牵连到他。
麻子眼镜男还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周兆走过去，不客气地把人给拽了起来：“你……”
他看清麻子眼镜男的脸，脸色突然一变。
温辛瞥见周兆倏然变化的脸色，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一阵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上一秒周兆还满脸怒气冲冲，下一秒脸色沉郁，面向义愤填膺的众人，竟帮麻子眼镜男说起了话来：“行了没事了，是个误会。”
人群中有人追问。
“误会？什么误会？”
“钥匙是我给他的，我怕小温偷懒，叫他过来看了一眼。”
温辛的心沉了沉。
他接连发出几句质问：“看一眼，需要把温度调到70？”
“D55号的保温箱明明白白地写着没有物理抗性，都是真才实学通过面试进入的基地，难道他会不知道？还是说他面试的时候走了后门？”
周兆听到温辛咄咄逼人的话，捂着额头说道：“好了，他可能是脑子不清醒，记错了变异蛋的分类，但你不是已经把他打成这样了吗？”
“他跟你一样是实习生，现在变成这样，治疗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到时候手下的项目没人管，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听到这一番颠倒黑白的鬼话，在场的实习生都震惊了。
温辛垂了垂眼睫，掩去眼底的冰冷。
周兆的态度很奇怪，明摆着想要保下麻子眼镜男，将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但为了什么？
周兆看温辛低着头不吭声，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就这样，如果你的蛋出了问题，来找我给你换一颗，到孵化之前都有效。”
“来两个人搭把手，把丁平乐搬到医疗部去。”
刚才动静闹得轰轰烈烈，经由周兆一搅合，人群全都散开，A3保育室的大门口重回冷清。
温辛手里托着灰蛋，凝视着丁乐平远去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其他实习生的风言风语传了过来。
“刚才看那人下巴都肿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不是A1保育室的丁平乐？唯一可以参与到A1室的实习生！”
“A1保育室的变异体蛋都是助理研究员来负责的，他能参与进去，肯定有什么后台吧？”
“就是苦了刚才那个叫温辛的实习生了。”
“我看倒不会，他在A3保育室，本来就挑不到好蛋。刚才周师兄不是还说了吗，允许他换一颗，说不定求求情，还能放出A2室的蛋给他挑。”
“那也算因祸得福了，要是我来选，还要什么A3的蛋啊，听说大多数孵出来只有D级，和普通动物没什么两样，顶天了也就C级。”
温辛关上了门，将人们的闲话阻隔在外。
他依旧愤怒，但并没有为此冲昏头脑。
相反，他从头到尾都秉持着绝对的冷静，包括揍丁平乐的那两拳头。
丁平乐能够参与到A1保育室的项目，连眼高于顶的周兆也会为他说好话，这个人的身份值得深究。
还有那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要知道曾经……】
温辛闭了闭眼。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丁平乐的语气带着熟络，神态也非常奇怪，仿佛小黑是对方的心爱之物。
但那种爱，透着堪称偏执的掌控欲，叫他极其反感。
温辛低头看向手里的灰蛋，心里一阵酸涩。
这也是小黑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吗？
瑟瑟发抖的灰蛋，在温辛的安抚下逐渐恢复了平静。
温辛将保温箱调节到合适的温度，想将蛋给放回去。
岂料灰蛋原地跳跃，往他的口袋里钻。
口袋没那么好钻，灰蛋在衣服布料上一打滑，差点摔在了地上。
温辛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它接住了，点点蛋壳尖，又说不出重话，无奈地低斥了一句：“闹什么？”
灰蛋蹭了蹭他的手指，默不作声的，又是一跳。
这一跳，温辛竟是没有拦得住它。
啪嚓！
灰蛋在半空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重重地砸在了杯子上。
瓷制的杯子碎了个口子，蛋居然还完好无损！
砸碎了杯子，灰蛋又开始原地起跳，一下跳得比一下高。
最高的一下，抵到了温辛的胸口。
温辛起先还非常紧张，后来发现蛋不会受伤，稍微安下了心。
他看灰蛋东砸西跳，以为灰蛋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它自己遭到迫害的不满。
直到好一会儿，蛋累了，还在卖力地跳。
温辛觉得它其实想要表达什么。
可奈何蛋不会说话，他也实在看不出来灰蛋的意思。
最后灰蛋似乎也明白它俩暂时无法跨越语言障碍的鸿沟，锲而不舍地跳到门口，敲敲门。
“你要出去？”
得到灰蛋的肯定，温辛顿了一下，还是将它给拿了起来，带蛋出了门。
走廊上没有几道人影，大家都忙着去照顾自己的蛋。
按照蛋壳尖的指示，温辛来到了A2保育室的门前。
他正要敲门，却见灰蛋开始拼命摇晃。
像极了一个孩子在疯狂摇头。
那动作的意思是，不要。
不要A2。
温辛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听到了，他们说我会来A2保育室挑选新的变异蛋？”
灰蛋沉默，或者说默认。
“那你刚才……”
电光火石之间，温辛的脑电波诡异地和灰蛋重合在了一起，复杂地低声说：“你刚才，是在向我展示自己的能力？”
灰蛋再一次沉默。
许久，才点了点蛋壳尖。
——它够硬，跳得高，落地也不会碎，一定能孵化成强大的变异体。
灰蛋往下一倒，平平稳稳地瘫在温辛的掌心，蹭了蹭。
它从未主动暴露自己，也从未这样认真地展现过自己，拿来留住什么，显得有几分笨拙。
还好温辛理解到了。
所以……
不要A2保育室里的蛋，要我就够了，好吗？
理解到灰蛋的意思，温辛的心口胀胀的，好像被一股酸酸的热流塞满，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伸手抚摸上灰蛋的蛋壳，弯了弯眼睛：“傻得很。”
“我就要你这样的，不要别的蛋。”
之后的几天时间，温辛托人帮忙买了面包和水，又抽空带着灰蛋，一起去宿舍楼里拿了换洗衣服。
他洗漱都在A3保育室里，沐浴用毛巾浸水擦全身，寸步不离地看顾灰蛋。
丁平乐下骸骨裂开了，至今还呆在医疗部里。
周兆见到温辛，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切似乎回归了风平浪静。
但温辛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戒备心。
到了孵化期将至的前一夜，他躺在折迭床上，正要入睡，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难耐的心悸感。
浓郁的硝烟味飘散开。
温辛倏然睁眼。
刺目的火光透过房门缝隙，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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