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瑟姆·辛基肯是西西卡监狱的一名普通狱警,更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十分清楚这点,每天也受此煎熬。
这个情况在他二十年前当上乡警就已开始,他比周围人普遍高一个头,但肩上的警衔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十七年以来,他看着身边的同事纷纷升迁,而自己始终原地踏步。即便如此,他仍坚信自己不缺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它们像沙子一般从指尖溜走。其中一次可谓让尤瑟姆追悔莫及,两年前副警长为他指了两条明路——留下继任副警长或是前往西西卡岛担任副典狱长,尤瑟姆本以为自己会坚定地选择前者,但回到家后他却动摇了。
“西西卡一听就是个美丽的地方,州立监狱会比我们这破镇子差劲?况且你一过去就是副职。”
当初几乎没有人能撼动近两百磅的自己,但老母亲的一通鬼话却使他跋涉万里,结果他到现在还苦于潮湿的气候和霉变的食物,终日忍受脸皮皲裂与头昏脑胀……他的确当上了副典狱长,但像这样的副职还有几十个,他们被下派到臭气熏天的牢区看守犯人,领着与职称严重不符的薪资,而唯一的典狱长赫斯顿·詹姆森习惯用鼻孔看人,仿佛整座监狱除了他都是犯人。
尤瑟姆一直在静候转机,就像泥沼中的龙虾等待一天之中唯一能露出水面呼吸的十几分钟。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另辟蹊径,找到了属于这座岛的消遣,比如去后面一片还算清静的榆树林抽烟,或者看着水土不服的犯人大吐特吐。不过,他的生活似乎在一个人出现后发生真正的改变。
这人是关押在他所辖D区第五间牢房的一名犯人,原先因共谋罪被判二十年徒刑,最近因故重新开庭量刑,从他入狱的第一天典狱长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每天都亲自查看囚犯的情况,也因此跟尤瑟姆熟络起来。
我们的辛基肯先生本以为这种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不出五年他就能升官发财,肚皮变得像詹姆森一样圆润鼓胀,但后来一天让他的幻想化为泡影。
那是冬季的最后一天,一场罕见的风暴席卷了西西里岛,直到半夜铁窗外仍是呼啸的狂风,尤瑟姆以为只有自己一人通宵值守,直到典狱长走来,叫他打开D-5的牢门。
“沉默只会把你送上绞刑架,而坦白能洗去你的罪孽,得勒里克。”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牢房深处传来一阵颤抖的回应,这是尤瑟姆第一次听到犯人的声音。
“但我们可以联手,你只需在法庭上提供证词,然后我把积攒多年的证据全盘托出,这样扳倒他的可能性很大。”
赫斯顿紧接着说道,但空气安静得出奇,连暴雨似乎都止息了。
犯人似乎回到了郁郁寡言的状态……自从那天后,赫斯顿再也没有来过D区,也不再出现在尤瑟姆的视野里。直到四月初,典狱长传话让他到办公室,请他坐在沙发上,递给他一杯热腾腾的咖啡,“D-5那家伙改判了死刑,没两天就要行刑,但在这之前别让他咬舌或绝食啥的。只要他能活着走上绞刑架,我就把你介绍给圣丹尼斯的奥利弗警长。”
“这算是晋升吗,先生?”
“晋升?比你有资格的人比比皆是,可惜他只要任期两年的。”赫斯顿哼着鼻子说。
从此,尤瑟姆熄灭的激情被再次点燃。为了完成任务,他甚至趴在走廊的供水管上午憩,在阳光下换衣洗漱——即使疲惫让他头痛欲裂,他也始终不让目光偏离D-5那具蜷缩的身体,直到23日轮到他值班,才被迫离开自己的一方天地。
借着换班休整的十分钟,尤瑟姆爬上眺望塔,向上面一个瘦削的狱警递了根烟,“放心抽,汤姆,典狱长今天不在——你能帮我盯会儿梢吗?”
“没问题,兄弟,你看上去太困了。”
正当尤瑟姆准备回到辖区,一个胖狱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老大,大门那边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好像是警察。”
尤瑟姆暗骂一句,作为轮班组长必须处理一切突发状况,这也意味着他这个上午都别想回D区了。
“我们这好久没接待客人了。”尤瑟姆向二十几英尺的高墙下望去,监狱的大门前站着一个警官和一名犯人,“我倒想看看有没有人的嘴皮子能撬开铁门——你们来自哪里?”
“甜水镇,先生。”下面的警察喊道。
“我不知道这地方在哪。”
“那边和这里搁着一片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听见那里的消息了,全是拜这家伙所赐。”
“他?看起来他戴着铐子,恐怕伸进裤裆挠下痒都费劲呢。”
“几个小时前我也这么觉得,直到这家伙的人在墙上轰出一个大洞,那伙人想趁着夜色劫狱,幸好我把他带出来了。”
“为什么到这里来?”
“恐怕那伙人袭击了东边所有的镇子,所以我们找了条船往西泅渡,不幸被海浪拍在这座岛上搁浅了。”
此时旁边的汤姆拍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一艘折断的木舟。
尤瑟姆吞了吞口水说:“看来你们挺倒霉的,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让我们待几天,等我和其他人联系上就走人,请问我们来错地方了吗?”
“没有。”尤瑟姆简略地答道,然后背身面对一胖一瘦的同伴,“舒尔特、汤姆,你们谁有空的牢房?”
两名狱警几乎同时退后一步:“老大,你擅作主张我们可担不起责。”
首次面临这种事,尤瑟姆自己也犹豫起来。私自关押陌生人对多数监狱是禁止的,这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但若不出差错,这是否就是一次证明能力的契机,况且也能借此早点回到D区,想到这他放声吼道:“这是你们最该来的地方——东部密不透风的西西卡监狱。”
三人绕过迷宫似的通道向前行进,穿过ABC区来到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排是无人居住的房间,只有一间散发着排泄物的臭气,走廊尽头用白漆写着“Demotion”,这也是D区的来历。尤瑟姆打开一间空的牢房,把犯人推了进去。
“能不能让他跟我住一块?”来自甜水镇的警察问。
“绝对不行,除非你愿意跟着睡牢房,否则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事。”
警察啥也没说就在走廊里溜达起来,跟平时巡逻的自己有七八分像。尤瑟姆心生宽慰,便坐回位子准备眯上一觉,还没来得及合眼就看到警察掏出一盒烟。
“喂!老兄,典狱长讨厌有人在这抽烟,被他发现咱俩都得完蛋。离这不远有扇门能到外面,钥匙就藏在脚垫下面,你可以去那边抽。”
……
下午四点,典狱长坐着一辆满载补给的马车回来了,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人开了个短会,然后把尤瑟姆单独留下来。
“我听说早上的事了。”赫斯顿神情悠然地坐在桌前,手中的笔尖正落在一张精美的信函上,“你擅自把陌生人放了进来,还安排了监狱的住处。”
尤瑟姆点点头。
“你违反了规定,我必须开除你。”
尤瑟姆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想要趴在地上乞求原谅。
“你交了好运,所以别摆这副苦瓜脸。圣丹尼斯那边缺一名巡逻队长,明天之前能交上来一封自荐信的话,我就把你推上去。”
尤瑟姆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回到D区就立刻操办相关事项。他找到最好的纸和笔,一直删删改改到半夜十二点,在留下一个漂亮的签名后,他从椅子上蹦起来伸个懒腰。此刻空荡荡的D区只有两个人,一个因即将提拔到别处欣喜若狂,一个正缩在墙角泣不成声——尤瑟姆本想大声呵止,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对方的行刑日。
尤瑟姆听着哭声陷入沉思,当某一刻他抬起头,典狱长裹着厚重的军大衣出现在D区尽头,嘶哑地喊着他的名字。
“詹姆森先生,你的嗓子……”
典狱长小跑过来,把脸偏到一边:“我无法给你多讲,我得了重感冒——别管这些了,赶紧给我开门,然后滚得远远的。”
尤瑟姆照办了,他知道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忤逆上级,他把写好的自荐信叠好收进抽屉,然后退到很远的地方去,尽量不出现在典狱长的视野里。
尤瑟姆本想去小树林里抽口烟,忽而想到今天正好是他入职的两周年,也将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转折,所以他来到D区外的露台,在璀璨的星空下燃起为自己庆祝的香烟。
十分钟后,尤瑟姆看到典狱长只穿着单衣在四月回暖的微风中一边打颤一边焦急地朝自己走来,他赶紧用指头掐灭烟头,胡乱踢了踢满地的烟蒂,言语的慌乱出于内心的恐惧而非手指的疼痛,“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谁在乎这点破事?”如此暴跳如雷的典狱长与刚才截然不符,“那两个混蛋偷了我的衣服!”
……
“第二艘船原来起这个作用。”约翰感叹道。
旁边的斯蒂夫哈哈大笑:“是啊,追兵们倒是开了几枪,可没船也追不上我们。”
约翰抚摸身上的警服,他本想把它留给日后用,可惜刚刚穿越一片荆棘时被划得不成样子,“刚才真是凶险,你们没受伤吧?”
“我还行,就是这件衣服尺码太大,让我束手束脚的。”斯蒂夫边说边脱去典狱长的衣服。
就在约翰以为万事大吉时,新同伴艾得蒙·得勒里克半跪在地上,“我的腿没知觉了……”
斯蒂夫闻讯蹲下查看,不一会儿他忧心忡忡地汇报道:“子弹或荆棘擦破了点皮,但不幸擦伤了动脉,得赶紧给艾得蒙止血。约翰,我记得你带了应急药品。”
“我的东西都埋在铜斑蛇领地那边了。”
斯蒂夫继续问道:“你的皮带是什么牌子的?”
“威斯康星。”
“够结实了,借用一下。”
接过约翰递来的皮带,斯蒂夫把虚弱的艾得蒙靠在树干上,同时叫约翰转过身去。不久他回头察看情况,却看到月光下罪恶的景象——皮带没有束在伤者的腿上,而是连同树干绑住他的脖子。
“既然你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救他?”
“我看过嘴硬的人在绞架前松口,为坦伯格先生着想,我得确保这张嘴永远闭上。”
斯蒂夫狰狞地笑着,可能是艾得蒙无声挣扎时把血抹在了他的脸上,让这张笑脸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可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