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大手覆压风雷,发出隆隆震爆之声,好似涌雪崩云,挟一鼓而下之势,须臾便囊括了四野!
五老天官大手印本便是五老仙宫的一桩得意神通,拥有阴阳运旋、五行颠倒的大能耐,此时在陈珩全力催发之下,更是一气遮蔽了视野所及的穹宇,肃肃沉沉,威势摄人至极!
“竟将紫清神雷用到了这地步?方才他与崔钜斗法时,可不见这变化……”
短刹之际,在身旁韩印觉已是错愕失神时候,陆审脑中忽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此刻五色大手飞扬展动,而在大手底下则是层层雷云,霹雳闪亮,如若海市悬灯般重重相接,连绵不断。
抬眼望去,但觉目眩神迷,只似一片雷海轰隆压将了过来!
陈珩这一出手,便是两门神通齐动,且排布严密,在表里合应之下,其势更增一筹。
陆审纵平素再是自傲,但面对着这等杀招也还是不敢怠慢。
先祭起数十枚火珠迎上,再发出一声低喝,竖指朝天一点,身周腾起一束束金绳,朝大手悍然捆去!
少康山无上大神通之一——大弥天罗!
霎时间,炫光冲霄,烟云乱滚,周遭山俱震动,大声若号!
韩印觉虽早提起一股法力护住了胸腹,但还是心跳激烈,有逆气在身内不停窜动。
待他忙将心神镇住后,抬眼望去,无论大手、霹雳或金绳、火珠俱是不见。
空中唯有厉风呼啸,突起浊烟,再不见半丝清明之色!
“那人去哪了?”
韩印觉瞳孔一缩,神色紧张,忙在一片浓郁雾云中急寻起了陈珩身影。
葛陆的这几月里,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陈珩的那手上乘剑术,只惊惧在疏忽时候,会有一剑陡然暴起,摘了自己的六阳魁首去。
而在韩印觉暗自警惕时候,身旁忽有一声笑声响起。
韩印觉侧目视去,看陆审只略朝天外瞥了一眼,示意韩印觉自行去天外等候,便也不多话。
他伸手一指,韩印觉袖囊中的那只柔金鼎就化虹飞出,在空中盘旋舞动。
多年相交下,两人间自有默契,韩印觉见陆审这般作态,显然是将陈珩视为大敌,要放手一搏了,遂心安理得,将那只日冕仪祭出后,身躯一个虚化,便远遁去了天外。
此刻陆审笑了一声,密密麻麻阵纹自他躯窍内生出,眨眼之间,便爬了他满身,流金之光,浮沉不定。
陆审脚下一动,忽自原地横移出了里许,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月轮镜照出一束凄凄寒光。
似是借这身上阵纹之能,他遁速又凭空快了数成不已,平日需得出手破去的招数,此时已是能够从容避开。
在闪过这一击后,此人也不施以回击,反而望空一纵,化作一道朦朦遁光飞起,直向远处掠去。
滚滚烟云之中,陈珩见陆审拔足而走也毫不惊讶。
他心下冷笑一声,将剑光一荡,瞬时便斩破大气,紧追而去!
……
……
羲平地,伯陆。
群山崔嵬,碧水横流,各处可见大都胜景,古寺名观,着实是美不胜收。
若是自遥遥极天之处向下视来,见羲平地三座陆州的格局,恰是葛陆与峒陆如若两只飞鸟张翼,正一左一右,将伯陆护在了正位。
此是羲平地内灵机最为充裕的所在,也是羲平三陆中最为尊胜的一方陆州!
而这一日,伯陆上空的一方灵秀云岛上。
十数位元神真人难得齐聚在一处,分上下尊卑落座于一间玉殿上,人人脸上神情都不甚自然,这些平日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各宗执掌正窃窃私语,议论声愈来愈大,渐有争执之态。
至于主座之处,那名壮年男子模样的伯陆地君更是不住在捻动腕上的一串苍青色流珠,心绪难安。
他视线仿是被阶下那面十六丈长的玛瑙屏风死死黏住,便是一时挪开,又很快移回屏风上,不敢错过一瞬,看得战战兢兢。
“诸君……这两位已是斗了几日了?”
阶下的玛瑙屏风光雾氤氲,隐约是可见陈珩与陆审争斗正烈。
在殿内众目睽睽下,陈珩一雷发出,将陆审头顶大冠打了个粉碎,嘴角溢血。
而短刹时候,陆审一伸袖,法器齐出,又将陈珩逼下了云头。
这种种动作看得伯陆地君肉跳心惊,后背已不知不觉是有了冷汗,将腕上流珠攥紧又松开,沉默半晌后,只涩声问道。
“再过上些时辰,便有两日了。”听得伯陆地君这问话,阶下一个眉目姣好,手执玉麈的女修叹息言道。
“两日,两日啊……”
伯陆地君闻言脸上忧色更显。
而当他看得陈珩、陆审两人从天而坠,砸得山崩石碎,再度以伤换伤时,更是再也按捺不住,一把从座上猛然跃起,咬牙道:
“这两位是真要分生死吗?在羲平地里分生死?
在座诸君都是高明之士,事已至此便莫再藏拙了!说说罢,这两位真要在本君这地头里拼个你死我活吗?若真是如此,本君又当如何是好啊!”
话到最后,伯陆地君语声中已是有一丝哀戚意味。
阶下一众元神真人难免有几个是感同身受,但大多是暗暗摇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地君听起来虽说位份极尊了,是名义上的地陆之主,但殿上这位伯陆地君却有些名不副实。
不说是个空头架子,但手中所掌权柄也甚是有限。
行事时候,大多要受伯陆的各大强宗掣肘,难以自由。
因而伯陆地君这番苦苦问策,阶下的一众元神真人虽是理解他的难处,但也并无人抢先出头。
一是他们自认并非面前之人的臣子,虽在明面上的位份有异,但大家彼此间,实则是平起平坐的干系。
二来,便是如今好不容易有这地君顶在前处,便有罪责降下,那想来也是当先落在他身。
既然如此。
又何必自寻苦吃?
此时见一众元神真人只垂首做恭敬状,却默然不语的模样,伯陆地君只觉两眼一黑。
而他转动视线,恰是见得陆审硬吃陈珩一剑,胸腹爆出血光的模样,更既惊且惧,只觉一口逆血上涌!
“如何是在羲平地?又如何是八派六宗同少康山斗了起来?”
伯陆地君恨恨顿足:
“本君何其无辜,遭此飞来横祸?当真是天不幸我!”
他这一悲喝发出,便是候在殿外的锦衣侍者也觉耳鼓刺痛,一时间只闻得嗡嗡之声。
阶下几个平素便与伯陆地君不甚对付的元神真人则默契相视一眼,心下不由一笑。
今番陈珩与陆审的斗法并不比寻常。
这两人自一开始,便似已打定了以命相搏的主意。
若说先前陈珩与崔钜的葛陆之争,激烈归激烈,但到底还是彼此留有些默契,未彻底痛下杀手。
如两日前崔钜自认不敌时候,陈珩倒也未乘胜追击,而是收了降书,两方人马在事后甚至还能齐聚一殿,为一些利益让出的多寡而争来争去。
但陈珩与陆审,便是与上述截然不同了。
八派六宗同少康山间的恩怨,莫说是在阳世众天当中,便连阴司幽冥内,亦不乏有耳闻者。
这两方人马若是撞到了一处,必不会讲什么体面人情,大抵也唯有杀个你死我活!
到得这时,陈珩与陆审也足是斗了约两日光景。
两人自葛陆杀到霄海,数个时辰前,甚至还各自以法器一路挪移虚空,从霄海又打上了伯陆,惊得伯陆地君和各方强宗都是行坐不安,前者更是满身肉跳。
须知大宗的真传弟子可不比寻常。
这等人乃是门派的真正根基,每折去一位,都是天大的损失!
当年无琉璃天的大孔雀王寺便是因戕害了斗枢真传,便被打破护山胎藏界,卷走教门经典,寺里的德高望重护法僧侣死伤无算。
时至今日,大孔雀王寺都还远未回过元气来,已再无望引导无琉璃天的风云。
而陈珩与陆审身份,便放眼各大真传当中,也算十足的清贵吉流了,又更不同。
他们这般激烈死斗,虽不知是否会有折损,玉宸或少康事后是否又会迁怒过来。
但此事仅是略一想。
也叫伯陆地君觉得头皮发麻,惴惴难安……
“我是伯陆地君,这羲平地名义上终是我的地头,若真有死伤,那两宗的强人若真见责下来,当先遭罪的,必是我了!”
伯陆地君愈想愈是心冷。
迁怒一事虽说离奇,但放眼各大仙门之中,此事却也并非是没有先例。
这等或有可能,他又怎敢去赌?
而见伯陆地君脸色已渐呈出一派灰败之色,阶下的元神真人终是有几个心下不忍,那先前出言的貌美女修犹豫半晌,道:
“地君不必太过忧虑,玉宸处的元神长老必不会坐视陈真人伤重……而真武与少康素来相契,想必段、金两位长老应也不会按兵不发。”
这等劝慰之言虽早听几个内侍提过,但是在这等有分量之人口中说出,伯陆地君还是神情略松,紧跟着又问:
“可若是来不及呢?且这等大宗真传都是自矜身份的,若他们执意不许旁人插手,又当如何?”
女修闻言不免皱眉,这时伯陆地君又急道:
“便是真如祝真人所言了,可我等便坐视不管吗?倘使——”
这话还未说完,忽有一道嗤笑声音遥遥传来,喝道:
“虎豹相争,狐兔又要凑什么趣!谨守门户即可,便是这两位最后用了门派手段,将葛陆打个粉碎稀烂,又与我等有何相干?”
伯陆地君听得这声音,神情便不甚自然。
而阶下一众元神更是齐齐起身,恭恭敬敬俯身施礼。
此时有一老者大步登上殿来,那人玄衣朱裳,横别木簪,极是端严,而他面貌倒也是生得出奇,肤色呈出暗金相,两眉如剑直竖,浑似庙里供着的一尊神像,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严辕真君安好……”
见老者入殿后只是自顾自坐于上首,并不朝自己见礼,伯陆地君虽有些恼怒,但也不敢发作,只得无奈一稽首。
严辕是伯陆强宗昴苍派老祖,也是偌大羲平地内唯一存世的仙道返虚真君。
数千年前,正是这位遥遥渡海来到葛陆,以初成返虚之身斩杀了那祸乱百宗的太岁大妖,而又过得许久,太岁大妖的一点精魄聚形成为火煞,这才被玄鲸派上代祖师出手封镇于地窟,欲炼出一枚韶炎玄丹来。
无论是道行或功绩,严辕皆是羲平地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更莫提昴苍派疑似是自元载天迁来的一支道脉了。
有这等大背景,更是叫严辕威名远震,远不是他这个空架子地君所能抗衡!
“你们久居地陆当中,不识大天之盛,故而才会惊成这模样。”
见伯陆地君主动服软,严辕满意点一点头,也不回礼,道:
“今番斗法的这两位乃是真传中的真传了!
他们都应有大德看顾,有保命底牌在身,同境斗法或可分个高下,但若说谁能稳杀了谁,在老夫看来,那便是个无稽之谈!”
听得严辕这般笃定,几个本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元神真人脸露欢喜颜色,忙拱手谢过提点。
伯陆地君怔了一怔,会意过来后,却还是有些畏首畏尾:
“可——”
“若真有什么死伤,也算不到我昴苍派头上,两不相帮才是正理,贸然插手调停,先不说是否有这个颜面,恐怕连两边都要得罪了!”
严辕不耐烦挥手打断:
“且安坐便是了,莫要多操心。”
“……”
伯陆地君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还是垂手坐下,一言不发。
“你昴苍派有元载天的靠山在,自然无甚大事,可本君又并非昴苍派的人!
也是八派六宗,当年血河宗便因真传身死而生生屠杀了几家冷眼旁观的势力,这等惨事,我可是清楚得很!”
伯陆地君腹诽不已。
而在他冥思苦想,想找出一条脱身之道时,严辕声音忽又响起。
“但不管此战结果如何,这位玉宸的太和真人都是真正的葛陆之主了,之后我欲宴请太和真人,不知地君意下如何?”
严辕淡声言道。
伯陆地君闻言先是一怔,思索半晌后似猜得了什么,心下虽然不悦,但面上还是不敢表露分毫,只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便依严真君所言,在下怎敢有异议。”他满脸堆笑道。
“如此便好。”
严辕满意拍一拍手。
与此同时。
羲平地,霄海之上。
陈珩并指一划,三十六道剑气将陆审兜住,于须臾接连劈落,终将陆审头顶那只划痕累累的柔金鼎斩得斜飞。
不过此刻陆审法决也是掐出,但见他一扬袖,片片如羽清光飞出,一一将剑气暂且托定,然后趁机间隙将遁术一运,挪转到了数里之外。
此刻两人隔空遥望一眼,见彼此皆是有伤痕在身,衣带血渍。
“金丹一重,竟能同我斗到这般田地,你这根脚还真是不俗,看来你参习的并非玉宸五典,而是三经了?”
陆审沉默片刻,叹道:
“可是诸经之首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玄中经箓,其位最崇——
这话实是揭示玄中经箓乃玉宸至上乘的修道宝典。
便放眼九州四海,以至是偌大众天宇宙,此经亦是一等一的玄奥天书!
少康山中,陆羽生多次开坛演教,在此期间,这位胥都天曾经的合运者便多次提及八派六宗的经法神通,并对玉宸的二十五正法,尤其是玄中经箓多有褒奖溢美之词。
认为后者乃是天授,精微奥妙之处实乃九州之冠,并不输于前古道廷所藏的无上仙典!
而陆羽生还曾断言。
若玉宸有后辈弟子凭借玄中经箓结出一品丹,并籍此修出了“大哉乾元”法相。
那么那人已是有了成仙之望,足当得起一句“仙葩”之称!
当时的陆审便是将这句牢记于心,时时琢磨。
而观摩陈珩这数月以来的斗法表现,虽未能证实此人是否参习的玄中经箓,但陆审也并未掉以轻心,故而战端一启,他便同陈珩游斗拖延起来,并不一气死战。
这其中缘由,自是因陆审他已是金丹二重境圆满,且已隐隐要摸到三重境的门槛,炼出一片内景来。
既然道行法力更强一筹,自然是要慢慢损去敌手元气。
待其力倦神枯,再以雷霆之势彻底定下局面!
孰料这番预想虽好,可真正做起时候……
在陆审心念转动间,陈珩已分出数个化身,各持法器杀来,而真身似隐没不见,又似藏在那数个化身当中,叫人难摸清虚实。
这一招陆审先前已是见识过,还吃了个暗亏,此时自不敢怠慢,忙将柔金鼎再度祭起护身,同时双手掐诀,连起了数门神通。
待好不容易将那袭来化身一一破去后,未有片刻喘息功夫。
忽大风猝起,却是陈珩一拳破空打来,激得海浪如沸,轰如雷电!
“……”
以身上所铭阵纹挪移天地,避过了几记后,陆审见陈珩着实是难缠,自己诸般神通、法器已是一一试过,再不拿出底牌手段来,也只是以伤换伤,在互耗元气罢。
陆审沉默一闭眼,终不再犹豫,十指如莲花层层绽开,结出一个古怪印记。
“解!”
他低喝一声。
霎时间,一股沛然到好似可以染遍百里海疆的血气轰然爆开,将陈珩扬手打去的五炁乾坤圈都撞了数个跟头。
而在那浩荡血气中,隐约是一道百丈巨影仰天长嘶,在青云之中夭矫腾舞,声震长空,势摧山岳!
“终还是露了本相来。”
陈珩将五炁乾坤圈召回手中,眸中厉芒一闪。(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