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郭康就向朱文奎了解起情况来。
“脱欢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去找这个女人的?”他直接关注起重点来:“这人有没有出过监狱,被他带到其他地方去?”
“有大半个月了吧。你离开之后不久,就开始了。”朱文奎想了想,告诉他:“不过,应该只是在衙门那边谈过几回,没有更多的互动了。”
“你觉得他对人家有意思?”他好奇地问道:“我也有点这种感觉,不过也没什么吧。他跟咱们都是同龄人,而且还是大秦国的太子,到现在却还没有接近过女色,已经过于正经了。我觉得,找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天天不是工作就是找安达们玩,希腊人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找女人确实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不知道他找了什么女人。”郭康也不隐晦,直言道:“你也知道他是大秦国的太子。找个埃及女人,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不过,还没有更多的事情,就还好。我们也可以先去调查下,否则,等人家直接裹起来送他那儿了,就说什么也没用了。”
“那倒不至于。”朱文奎连连摇头:“这边也没有田氏这种势力,足以向汗廷展示力量;再说女人也不是继承人,非得挑她才行。”
“啊?”郭康一时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春秋的典故你都不记得了?”朱文奎也有些意外:“史书说,当年齐景公一直没有立太子。晚年的时候,想要立宠妾芮姬所生的公子荼。公子荼还是个年幼的小孩,被称为‘晏孺子’;他母亲出身也不高,家族实力虚弱,因此,大臣们都很担忧。”
“但是,齐景公特别宠爱这个小儿子。为了哄他开心,亲自扮演牛,嘴里叼着绳子,让晏孺子牵着走。然而晏孺子走路都不稳,摔了一跤,绳子把齐景公的牙齿都拉断了。”
“溺爱到了这种程度,大臣们劝阻也没用了。齐景公还是固执己见,把晏孺子立为太子,委托国夏、高张两家上卿辅佐他。”
“齐景公去世后,田氏家主田乞利用国、高二卿与众大夫的矛盾,从中挑拨,又与鲍氏联合,发动了兵变,攻打王宫。国君一派措手不及,仓促间被击溃。国子出奔莒国,高子、晏子等出奔鲁国,晏孺子被田氏俘获。”
“田乞找来之前出奔的公子阳生,许诺拥立他,把他藏在家里。等局势稍微平稳,田乞请大夫们来宴饮,席间,把公子用皮革口袋装起来,让力士抬到会场中央。袋子打开,公子阳生钻了出来,田乞宣布:‘这就是齐国的国君了。’大夫们畏惧田氏的实力和席间的力士,只好拜谒他,表示认可。”
“田乞又让众人与公子阳生盟誓。有人问‘这到底是谁的命令?’田乞哄大家说‘这是鲍子的命令’。当时鲍子已经喝多了,但还是反应过来要让自己背锅,于是气愤地说:‘你们忘了国君去当孺子牛,连牙齿都折断的事情么?为什么要背叛和他的约定?’。这就是‘孺子牛’的出处。”
“不过,公子阳生稽首说:‘我们按照道义而行事。如果我可以,也没必要死掉一个大夫;如果我不行,也不用死掉一个公子。’鲍子惧怕他的威胁,只能认了下来,说:‘谁不是国君的儿子呢?’于是举行了盟誓,拥立了公子阳生,这就是齐悼公。田乞担任了执政,派人杀死晏孺子。田氏主导国政就是由此开始的。”
“这个典故还挺出名的。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想到其他典故去了。”郭康也没反应过来。
对他来说,凯撒和克娄帕特拉那个故事才更出名。其他人不说,他也没意识到,包裹里钻出来的不止是埃及艳后,还可能是齐悼公……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朱文奎安慰道:“而且,你也不用担心那个女人会怎么样,我看她倒是一直挺怕你的。我们几个人,现在都发现这一点了。”
“怕我?怕我干什么……”郭康听得都有点好奇了:“王师父还一直说我太温和,怕我管不住人呢。”
“我听你那个波斯妹妹说,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表达这个看法了。”朱文奎告诉他:“应该是因为你一直在从事教会那边的工作,所以就比较怕你吧。”
“这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也不算是教士么。”郭康不解道。
“可能就是因为懂一些吧。”朱文奎说:“就我能听懂的部分来说,她觉得你行事风格。像那个推崇复古的伊本·泰米叶。她说,从那人之后,你是第一个公开表示要根据教义,对妇女的职业和行为进行限制的。”
“推崇复古是因为好用么。每次变革,大家不都是打着复古啊、正统啊这种旗号么。”郭康倒是不以为然:“而且我是拜上帝教这边的,我再怎么想,也管不着他们啊。”
“另外,她这个类比,有点太夸张了。”他摇摇头:“你可能不懂这些宗教史的知识,所以对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感觉。这人是个挺有名的极端主义教法学家,是叙利亚人。他最著名的事迹,是在伊儿汗国和马穆鲁克交战的时候,下达教令,宣布合赞汗和他的臣民不是真正的信徒,因为他们治理国家的时候,依据的是成吉思汗大扎撒,而且认为大扎撒高于沙利亚法。支持伊儿汗国的教徒,也都犯了叛教的罪,应当向他们发动圣战。”
“在他之前,教法学家们对于叛教的裁定非常谨慎,因为这很容易导致内部分裂。天方教的内部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不能再火上浇油了。哪怕内战打起来,也不会随便上纲上线,就像逊尼派同时承认阿里和穆阿维叶一样。”
“但他的这些理论,提供了第一个在天方教徒之间使用致命暴力的法理依据,因此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虽然当时,这个举动成功号召了很多叙利亚人去参战,抵抗伊儿汗国,让他获得了很高声望。但之后,这种这情况就更加愈演愈烈了。”
“这样么?”朱文奎确实不知道这个背景:“那确实没法类比。伊儿汗国还有之后的帖木儿汗国,都算是大秦国的传统盟友吧。要是跟他一样,那不是自己打自己了。”
“我们之前也知道这个人。”郭康说:“当年没开国的时候,我们给金帐汗国打过工,所以也知道一些天方教的情况。当然,金帐汗国的文化水平也挺……惨烈的。不过后来,有个叫伊本·白图泰的旅行者到了汗廷,和我朝高祖以及我祖先远亭公等人,都有来往,所以大家当时就听说过一些情况。”
“那会儿,泰米叶就是个有名人物了——不过是反面的。他是个原教旨主义者,认为应该回归最初的纯洁信仰,禁绝各种不虔诚的行为。并且,他和门徒们都有很强的‘责任心’,觉得自己应当履行训诫他人、劝告大家弃恶从善的宗教义务,所以积极性特别高。”
“不过,他们理解的善恶,和大家不太一样;劝诫的方式,显然也是自己寻思的。他们一群人经常去骚扰别人,跑去寺庙里砸别人的圣物,殴打苏菲派学者,还在街上抓他们认为不守规矩的小孩,给人家剃光头。这种离谱行为太多,导致其他教法学家也经常受不了他。”
“而且,他还致力于反对饮酒,经常带着追随者打砸大马士革的葡萄酒店。马穆鲁克高层的态度,也从觉得这人可以对抗伊儿汗国,变成了厌恶,把他逮捕了好几次,最后禁止他再去叙利亚,把他赶到埃及去了。”
“白图泰自己也是个教法官,所以他的学生有时候会请教相关的知识。据他的弟子说,他们之前问过老师,如何看待泰米叶的理论。结果白图泰没有直接分析和评价他的神学和哲学思想,而是对大家说‘尽管这个人可以进行学者式的讨论,但他的脑子有问题’。大家最早的印象,就是这种了。”
“这样啊。那应该是平民在支持他?不过,之前去叙利亚,我倒是没见过类似主张的人公开活动,抗议我们还有那些投靠我们的马穆鲁克。”朱文奎想了想,说:“这应该也只过去一百年。叙利亚人的想法,变得这么快么?”
“一百年很长了吧。”郭康不赞同:“都够思路变化几十次了吧。”
“太爷爷给我们说,他的外公,当年就参加了在崖山的战斗,反抗元军。到他那时候,大家还在反抗元朝。到了现在,其实和元人的战斗也没有停止。”朱文奎摇摇头:“思路变化固然可以很快,但驱逐入侵者和背叛者这种事情,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吧?我们都能做到,叙利亚人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你跟叙利亚人比,那也太抬举他们了。”郭康无语道:“至于为什么现在不反对了,我估计是因为更狠的帖木儿皇叔来了——他真的天天圣战教友,结果叙利亚人又受不住了。所以原因应该也没多么复杂,就是这帮人容易冲动过激。让老皇叔揍一顿就好了。”
当然,还有一些后续影响——或者说是更大的影响,现在还没有发生,也没法和朱文奎他们说。
几百年后,内志的神学家伊本·瓦哈卜把泰米叶的理论重新发掘出来,并且进一步改进。其他的原教旨主义思潮也在这一时期逐渐兴起,不少人都开始重新尊崇他,让他成了公认的萨拉非主义大宗师。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思潮还只是阿拉伯半岛上的一股地方势力,其实也不罕见。奥斯曼帝国官方知道情况后,认为又有人在闹异端,于是派兵清剿。
支持瓦哈卜的沙特部落,此时已经在德拉伊耶建立了埃米尔国,并且占领了两座圣城。但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帕夏派遣军队跨过红海,很快击溃了他们。沙特和瓦哈卜的军队退守都城,但这里也在几个月的围攻后,被奥斯曼军队的大炮打垮。
穆罕默德·阿里把俘虏送到了科斯坦丁尼耶,苏丹为他举行了凯旋式,将俘虏游街示众。之后,包括酋长阿卜杜拉·本·沙特在内,所有的瓦哈卜派成员全部被处决。这一轮事件,也被平定下来。
不过,这次表现,让他们被英国人看上了。英国派遣代表,和他们直接接触,并且一直提供援助,让他们得以东山再起。瓦哈卜思潮到处传播,表面上是自发行为,实则也是列强,尤其是英国的功劳。
英国流行的新教,和瓦哈卜的神学思想,本质上是差不多的。都是一神教遇到危机之后,原教旨主义思潮汹涌而起的结果,包括只承认原始经典,反对圣人崇拜等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很能谈得来。区别在于,伊本·泰米叶等人还是尊重一部分先贤的判断,而新教直接否定圣传,做得更绝。
所以,也很难说这种影响力是沾了谁的光。毕竟如果新教更具有优越性的话,瓦哈卜的教义也可以算“先进”了。要是这么认真分析,到底什么是进步,什么是先进,就有得说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