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倾盆的暴雨中,张泰川驾驶的车子停在了已经属于平野葵的诊所门口。
“你去报信”
张泰川朝卫燃说道,“让乔安派人把车立刻开去棺材铺即刻出城,阎队长如果挡道,直接杀了装棺材入殓。”
“好”
卫燃看了眼坐在身后的平野葵,抬手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接着不慌不忙的撑开伞,并且借着撑开伞的功夫观察了一番周围。
万幸,多亏了这场倾盆大雨的掩护,他连对面戏楼门楣上“丽华戏社”那四个字都看不清了,这附近就算有盯梢的,也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先让平野葵拎着药箱躲在他的雨伞下走进诊所,卫燃又立刻绕到另一边,将张正歧搀扶下来送进了诊所,随后才独自撑着伞走向路对面的戏楼。
此时,这戏楼里依旧吹拉弹唱叫好声不绝,但是那大门却关上了,只留下了一扇挂着竹帘子的侧门。
进门之前,卫燃仔细检查了一番,直到确定自己的身上没有沾染血迹,这才掀开竹帘子的边钻进去,一路溜着墙边走进后台,见到了正在喝茶的林乔安。
“大洋马那边”
林乔安的话刚说到一半,卫燃便朝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进了后台充当财务室的隔间。
“长话短说,正歧中枪了,现在正在对面诊所接受平野葵的救治,他去接客人的时候踩中了陷阱。
平野葵和正歧那边我和二叔想办法,现在需要派人立刻开着门口那辆车,把躲在里面的客人送去棺材铺出城,阎队长如果看见了,直接杀了装棺材。”
卫燃捡着重要的内容用日语低声说道,“另外,车子的后排车厢有血,先去伙房铲草木灰,用草木灰吸掉血迹之后,用滚烫烧开的浓茶水浇两遍擦干净,记得每次都换新毛巾。”
“正歧他”
“我去看看他,另外还需要在门口盯着,说不定雨停了之后畜生会来,要想办法拖住他,必要情况下和他谈判,用他妹妹的命和他换。”
卫燃说着,已经起身离开了这间隔间。
林乔安张张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着起身走出了后台的隔间。
与此同时,先一步走出来的卫燃一边走,一边顺了几条后台的毛巾以及一个装满了浓茶的茶壶。
离开戏楼走向对面,卫燃钻进诊所之后立刻锁了门,用一条毛巾擦掉了地板上滴落的血迹,随后又用一条新毛巾蘸着浓茶,仔细的从一楼的门口一路擦上了二楼。
此时,二楼的木有窗门已经关上了,桌子上摆着一盏已经点燃的煤油汽灯。
在汽灯的灯光范围之内,已经昏迷的张正歧就躺在那张桌子上接受着平野葵的救治,而张泰川,正攥着一把花口撸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全身湿透,但却专心致志的平野葵。
“你有腹腔手术的经验吗?”
卫燃一边用日语询问着,一边脱掉了湿透的外套丢到一边,随后挽起袖口走进洗手间仔细了洗过手,接着又翻出了一双手套戴上。
可直到他拿起一支吗啡,平野葵都没有给出回应。
“平野葵,你有腹腔手术的经验吗?”卫燃再次问道。
“在人的身上没有过”
正在努力缝合大腿内部破裂的血管的平野葵终于用止血钳夹住了仍旧没有缝合好的血管,抬起头看着卫燃答道,“但我给山羊进行过阉割手术,协助良子小姐给牛切除过肚子里的肿瘤。”
“兽医?”卫燃笑了。
即便隔着面罩,平野葵都能清楚的看到卫燃脸上的笑容,更能看到他把那支吗啡推进了张正歧的身体里。
“我不是兽医!”
平野葵皱起了眉头,“我是个护士,只是给作为兽医的良子小姐帮过忙。”
“我也不是兽医”
卫燃说着,已经拿起一把手术刀,将平野葵刚刚打开的伤口切开的更大了一些,随后开始了快的让她根本就跟不上,但同时也根本就看不上的粗糙缝合。
“你”
“你来缝合”
卫燃说着,已经松开了止血钳,横跨一步开始为张正歧腹部的伤口进行清创。
“你们等下会杀了我吗?”平野葵直到快缝合完了张正歧腿上的伤口的时候,似乎才想起了害怕。
“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人在思考你担心的问题了”
卫燃格外认真的说道,“所以如果你是个合格的医疗工作者,就先救治伤员吧。”
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手里拿着枪的张泰川,平野葵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张正歧的身上。
相比腿上的伤口,张正歧腰侧的伤口要略显麻烦了一些,也正因如此,当卫燃在平野葵的协助下最终缝合了伤口的时候,不但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而且天色也都已经暗了下来。
“接下来”
“嘭嘭嘭”平野葵的话都还没说完,一楼便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卫燃等人便听到了林乔安热情的用日语和平野大翔打招呼攀谈来争取时间。
深吸一口气,平野葵起身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道,“如果你们愿意信任我,等下让我打发走我的哥哥,如果你们不愿意信任我,那就开枪吧。”
说着,平野葵已经走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紧接着,卫燃和张泰川都听到了水龙头开到最大状态的时候哗啦啦的水流声,以及夹杂其间的,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
“二叔.”卫燃一边收拾医疗器械一边看向了张泰川。
“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泰川疲惫的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仍旧躺在桌子上的张正歧,“他”
“失血严重,和当初的六子差不多。”卫燃说着,已经熄灭了明亮的煤油汽灯。
“他也要尽快送出去才行”张泰川忧心忡忡的低声说道,“弄不好很快就会开始全城搜捕”。
没等卫燃说些什么,平野葵已经裹着一条浴巾走出了洗手间,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没有被浴巾包裹住的位置也已经湿透了。
“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平野葵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衣柜的边上,从里面拿出一套睡衣,随后又拿起一条毛巾,包裹住了湿漉漉仍在滴水的头发。
因为离着足够近,卫燃清楚的看到了她身上大片的鸡皮疙瘩,但却闻不到任何洗发水或者香皂的香气。
显然,平野葵刚刚只是用冷水冲了全身来塑造正在洗澡的假象,这似乎也是目前唯一能打发走平野大翔的借口。
“为什么要帮我们”张泰川终于还是低声问道,并且再次举起了手枪。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到救你们的原因和理由。”
平野葵说着已经包好了湿漉漉的头发,随后拿起第二条毛巾,一边擦着脸和脖子,一边回到洗手间换上了睡衣。
等她再出来,已经直接走向了一楼,同时也用日语不冷不热的回应着仍在敲门的平野大翔。
不多时,平野葵重新回到了楼上,坐在床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的哥哥在对面的戏楼,他约我等下去对面找他一起吃晚餐。你们.你们会放我过去吗?我还没有答应,我说要考虑考虑。”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帮我们。”张泰川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追问道。
“我我还是不知道”
平野葵看向躺在桌子上,仍旧没有醒过来的张正歧说道,“从我第一次去戏楼的后台,第一次穿上那些漂亮的戏服,第一次让他帮我化妆的时候,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朝他表白过,但我被拒绝了很多次,我.
我没想到,我们会是敌对的关系。或者说,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即便如此,我在刚刚看到他受伤的样子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的想救他。
我.我可以去求我的哥哥,我可以让他想办法,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我”
“死心吧,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愿意的。”张泰川开口叫停了对方的假设。
“为为什么?”平野葵下意识的问道。
“为什么?平野小姐问我为什么?你倒不如去戏楼里问问你的哥哥平野大翔先生为什么。”
张泰川露出个凄惨的笑容,“问问他为什么在奉天杀了我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杀了铭乡戏班子上下19口,杀了赵家上下32口!”
“你说什么?”
平野葵瞪大了眼睛,“不,不可能,我哥哥他说他.不,不不不,你在骗我,这不可能!明明是你们华夏人一直在袭击日侨!”
“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在你们自己的土地上,我们为什么会袭击你们?”卫燃嘲讽道,“你哪来的脸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是在帮你们”
“帮我们什么?”
卫燃没管起身走进洗手间的张泰川,直勾勾看着对方嘲讽道,“帮我们华夏在金陵屠沙了至少三十万无辜的百姓吗?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们。”
“至少我的哥哥没做过这些,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不可能做那些事情!”平野葵继续辩解着。
“不可能?”
去而复返的张泰川将一沓照片甩到了平野葵的床上。
稍稍犹豫了一下,平野葵拿起了那一沓翻拍的,并且在上一幕的最后,由卫燃亲自洗出来的照片。
仅仅只是看了一张,她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等她看到第二张照片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放下照片慌里慌张的跑进洗手间开始止不住的呕吐。
她被吓到了,她认出了翻拍的照片里那个手拿武士刀的人,她甚至认出了那把武士刀,那把曾经摆在她家的神龛里的武士刀!
许久之后,嘴角仍旧挂着污秽之物的平野葵跌跌撞撞的走了回来。
在看到床上散落的那些照片的时候,她却再次捂住了嘴巴,随后摔倒在地开始了干呕。
“你的哥哥在照片里做的那些事情并非个例,你们的军队,你们的士兵,每天都在华夏大地上做着类似的事情,一处又一处,一天又一天,一起又一起。
在金陵的一切并非意外,那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华夏的各个角落发生着,每一次都是你们的士兵拿着屠刀,肆意的奸淫掳掠,肆意的杀戮,并且以此为荣。”
张泰川又一次将手帕递给了平野葵,“我很意外能在申城遇到你的哥哥平野大翔,我和躺在桌子上的齐管事本该在第一时间杀了他。
事实上,当时已经有人那么做了,但是他的运气不好没能杀了你的哥哥,只是打伤了他的耳朵。”
“请杀了我吧”
平野葵闭上了眼睛,却止不住滚落的眼泪,止不住她自己都不知道为谁流的眼泪。
“在杀死你之前,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武藏先生登船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
卫燃突兀的开口说道,并且捡起了湿透的外套,翻出那封潮乎乎的信递给了对方。
疑惑的接过信,平野葵撕开信封抽出了那封信,并且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根恶心的点缀。
皱着眉头展开潮乎乎的信封,平野葵只是看了几行便皱起了眉头。
然而,就在她把这张信纸团成一团的时候,楼下却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看了眼下意识端起手枪的张泰川,平野葵将对方给自己的手帕放在床边,起身走进洗手间漱了漱口又洗了洗脸,重新走向了一楼。
“要杀吗?”卫燃低声问道。
“要杀也不能在这里杀,放心吧,附近有人盯着,跑不了。”
张泰川说着,已经收起了床上那些照片,和卫燃一次凑到了楼梯口侧耳倾听着。
出乎他们以及平野葵的预料,这次敲门的并非平野大翔,反而是经营居酒屋的苍井先生。
“苍井先生,我,我现在不太方便。”平野葵将一楼的房门开了条缝隙说道。
“平野小姐刚刚哭过?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苍井关切的说道,同时也看似不经意的把手搭在了门缝里。
“苍井先生!请把手拿开!”平野葵大声呵斥道,“你这样太失呀!”
平野葵话都没说完便发出了一声惊呼,苍井先生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平野小姐,我已经爱慕你很久了,我只是想邀请你”
苍井先生步步紧逼着走进来,只是难免,他的眼神却在打量着似乎才洗过澡的平野葵之余,贪婪的偷瞄着一楼摆放的一些看起来像是古董的摆件。
“滚出去!滚出去!”
平野葵尖声高喊着,同时也慌乱的一步步的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后退着。
万幸,就在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平野大翔已经从对面的戏楼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苍井的名字,一边冲进诊所,随后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了苍井的脸上。
“小葵,你没有收到伤害吧?”平野大翔紧张的扶住险些坐在楼梯上的平野葵。
“出去!你们都出去!”
平野葵发疯了一般尖叫着,大喊着,同时也用力推开了她的哥哥平野大翔,那个肆意屠戮无辜者的刽子手。
“你!和我去对面!”
平野大翔转过身,冷着脸朝着苍井说道,伸手拽着他的后脖领子便离开了这间诊所,顺便还好心的帮他的妹妹平野葵关上了诊所的大门。
怔怔的看了眼大门,平野葵又扭头看向二楼居高临下,手里攥着一把手枪看着自己的张泰川。最终,她坐在楼梯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茫然无助的哭了起来。
在她身后,站在二楼的张泰川举起手枪瞄准了一楼的平野葵,但最终,他还是收起了手枪,并且又一次咒骂了一句满是疲惫的“艹他娘的!”
“我们.怎么办?”卫燃再次问道。
“先把正歧送去对面”
张泰川最后瞥了眼平野葵,“我们.去陪平野大翔先生喝酒。”
闻言,卫燃怔了怔,随后默不作声的抱起了张正歧,走进洗手间,又通过洗手间的窗子,将他送到了对面。
等他们二人也跳过去,卫燃不放心的问道,“她会不会打电话”
“她的电话机咱们听着呢”张泰川说道,“准备去喝酒吧”。
“为什么放过她?”卫燃问出了新的问题。
“我们需要她哥哥手里的武器、药品、油料和弹药,而且她救了正歧。”
张泰川压抑着痛苦说道,“老鬼不在,我们不能断了这条线,冒冒险,如果.如果她愿意帮我们,或许.能救更多人。”
“如果她”
“那就只能把她和那个畜生一起发送了”张泰川突兀的笑容里满是期待,“棺材铺里有的是棺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